“没有。”孟越摇头,“阿雪,我们都太天真了,他没想过让我离开,或者,没想过让我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奉雪的话说得有些艰难,“他要杀了你?”
赵瑾和在明面上给了孟越一个离开的机会,孟越也已经做得够好了,同宋家小姐成婚,而后在重阳宴上说那些伤人的话,最后又是没有犹豫的离开了京都。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告诉赵瑾和他不会再继续争下去了,可即便如此,赵瑾和还是没有放过他。
孟越轻轻点头,“我同明心一行人行至苓山一带,突遇山贼……说是山贼,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即便是刻意伪装,我在他身边呆了那样久,他手中那些暗卫的招式我都熟悉,只一眼,我便能分辨出来。”
说着,孟越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苦笑,“不过其实他的那些伪装也是给我看的,只要是天底下的那些都以为我时运不济,遇上了流寇方才丢了这一条性命就够了。”
奉雪听着这些话,心中不觉升起了一股凉意,“我这些日子,竟是什么风声都未曾听到。”
孟越嘲讽的一笑,“他怎么敢让你知道这些。”
“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那就应当能记起舞宁吧,她……也是死在赵瑾和手中的。”
“舞宁?”比起他为何会知晓自己恢复记忆,奉雪更想要知道舞坊中那些人的最终结局,“我以为舞坊中的那些人都死在那一场大火中了……”
孟越摇头,“我当初也是这样以为的,直到这次苓山的事,是舞月救了我们,也告诉了许多事,阿雪,舞宁死得很惨,她是被淹死的,一向爱干净的她死的时候身上都是淤泥,舞月说她身上的淤泥混着荷香,应当是溺死在宫中的荷花池的……”
奉雪忽地联想到什么,猛地站起身来,“穆和殿的荷花池?”
“她是不是九月时……走的?是不是给我传了消息,要让我去穆和殿……同她见面的。”
说着,奉雪声音抑制不住的有些哽咽,她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如今才发现,很多事都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发生着。
她所在意的人,竟是无一人能幸免于难。
孟越也不禁红了眼眶,在奉雪的目光中缓缓点头,“舞月说,那日她在茶馆中见到你,又见到了赵瑾和,便执意要同你说清一切,借着机会便向你递了纸条。”
“我知道的。”这些事情说得越发清晰,奉雪的心就越发的疼,不是那种快刀斩下的疼,而是如同被那生了锈的钝刀,一刀刀的往她身上割,如同凌迟,她轻轻的闭上眼睛,“那一日,我在的呀。”
“孟越,她死的那一日,我竟然……我竟然在和赵瑾和赏荷花,宁宁在冰凉的荷花池里拼死挣扎,我陪着害死她的人,站在那儿,就站在她的面前……我……”
奉雪紧紧得咬着嘴唇,眼泪不断地落下,可却只是发出了些呜咽的声音,她在竭力的忍耐着,即便口舌之中都已经充斥着血腥的气息,也依旧没有松开。
孟越看着心疼,伸手触碰她的脸,想要让她松开来,“那时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怪得了你?”
“不是的。”奉雪摇头,声音凄苦,“从一开始我就是错的,我喜欢赵瑾和就是错,我不该的那样的……”
她说着,大约是由于气急攻心,喉咙一甜,一口血生生的吐了出来。
孟越伸手去搀扶却被她推开,她伸手擦去唇边的血迹,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孟越,是舞月姐姐他们让你过来的吧?”
孟越点头,“赵言和被他们拦下了,也愿意配合,你之所以能恢复记忆,也是他们……”
“我知道。”奉雪神色似乎平静了许多,“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需要我怎么做就好了。”
她喝下那碗药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一切没有那么简单,那碗药……是让她记起过去的药,或者只是揭开她尘封的记忆的一角,后面的便得是由着她自己去探索。
赵瑾和不会希望她能记起那些事来,他恨不得将那所有的东西抹去,会费尽心思去做这样的事的人也就只有他们了。
“他们希望你能……”孟越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瓷瓶,“希望你能给赵瑾和下毒,他实在是太谨慎了,即便是舞月他们费了不少心思又是折损了不少人也是未能伤得了他,你在他身边,又能得他信任,应当是有机会的。”
奉雪点头,伸手去接,可孟越却紧攥着那瓷瓶未曾松开,奉雪抬头望向他,却听他轻叹道:“其实我不希望你来做这些事。”
“阿雪,我带你走吧,我们离开这儿,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我向你承诺的那样,好不好?”
他红了眼尾,伸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想起过去的承诺,他最是后悔的,就是没有早一点实现那个承诺,有的时候差了一点,便能铸成一辈子的遗憾。
奉雪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却轻轻摇头,像从前那样轻声唤他,“将军,回不去了,这事因我而起,应当要由我了结。”
第47章 047
说着她伸手从孟越手中拿过那个瓷瓶,“同孟将军有过约定的,是忘却前尘旧事的温奉雪,不是我,我没有办法变成她了,她……你就当已经死了吧。”
孟越望向她坚定的眼眸,回想起当初那个在将军府的院落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女子,想起她拉着自己的衣袖说什么“柳絮吹满头,也算是白首”的日子,心中满是悲凉,可又不能再多言。
这些事本来也是应当由她自己来决定的,没有人能左右她的想法,只得默默道:“这一样毒,是他们废了很大功夫弄来的,少量不足以伤身,须得日日服用,一日复一日,半月余方能见效,期间便是再怎么厉害的大夫都是无法查出些端倪来的。”
“我知道了。”奉雪点头,低头轻声道:“王爷该走了。”
孟越躬身行礼,“臣弟告退。”
而后,起身离去,奉雪再后面看着,他的每一步走得好像都很慢很慢,到了殿门前似乎还顿了一顿,而后才见他出了殿门,奉雪的心猛地一疼,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好像再也没法见到孟越了。
夜里,赵瑾和没有过来,这对于奉雪来说应当算是一件好事,自从知道事情真相,即便是伪装,她也很难可以做到了无痕迹,每次赵瑾和过来,对于她而言其实都算是折磨。
但这次,奉雪的心底却很是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但却被外头传来的喧闹之声惊醒,无穷无尽的恐惧如同毒蛇,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钻入她的身躯要将她啃噬殆尽,她声音嘶哑,“衡儿,衡儿……”
外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娘娘,怎么了?”
奉雪听到熟悉的声音,忙拉着她的手开口问道:“外面这是怎么了?”
那种风雨欲来的声音,让她很害怕。
“是有人入宫来刺杀陛下。”衡儿安抚道:“您别担心,那人已经被禁卫军抓住了,如今正被陛下审问呢。”
“那人是谁?”奉雪不禁抓紧了衡儿的手,“那个来刺杀的人,是谁?”
衡儿停顿了片刻方才犹豫着道,“听他们说,好像是刚回来的靖平王,大约是失了心智才会……”
衡儿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却见奉雪慌忙起身道:“赵瑾和在哪儿审问他?”
“好像在长陵殿。”衡儿急忙去旁边取了披风给奉雪披上,“外头风雪大,娘娘您还是别去了吧。”
十二月的京都,在今夜下了第一场雪,奉雪推开门,外面雪裹挟着风,肆意的拍打着这红墙青瓦,外头喧闹的声音好似安宁了不少。
她没有犹豫,只是一头栽进了风雪里,衡儿追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她转头看过来的目光,目光中的失望让衡儿浑身一凉,双腿如同被冰雪封住,动弹不得。
*
长陵殿中烛火通明,奉雪这一路走的畅行无阻,即便是到了长陵殿,也无人拦着她的去路。
她带着一身的风雪,推开了殿门。
殿中,孟越被绳索捆着,赵瑾和站在旁边,他没有卸下孟越的伪装,但是这仿佛已经成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见奉雪过来,赵瑾和转头往向她,瞧见她衣衫单薄,不禁皱眉,走到她的身边,将她一双通红的手放在唇边呵气,“本来就畏寒,怎么还顶着风雪来这一趟?”
奉雪将目光从孟越的身上移开,勉强的挤出一些笑意,“我听说有刺客过来,心里实在担忧,便过来了。”
说着又装作不解的打量着孟越,“难道这刺客竟是王爷吗,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吧?”
赵瑾和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幽深不见底,半晌,他轻声道:“没什么误会,阿雪,我本来是想亲手处决了他,可我与他毕竟是手足,我实在不忍心。”
他口中说着不忍心的话,但目光中却没有丝毫不忍,说着,还将一把匕首递给了奉雪,“阿雪,你替我吧。”
奉雪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果然,他又在试探。
从衡儿的话,到一路的无人阻拦,都是刻意的安排,奉雪颤抖着接过了那把匕首,没有再多说一句劝说之言。
她知道,她说什么都不会有作用的,赵瑾和已经知道她想起了过往之事,他就是要逼她,要看她做出选择。
孟越已经轻轻闭上了眼睛,嘴唇微动,无声的说出了那两个字,“来吧。”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他收到那封求救的书信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去怕是不会有机会回来了,可是他还是没办法什么都不做,赵瑾和那个疯子,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如今只是自己一个人死,好像也不算是多么糟糕的结果。
奉雪一步步靠近孟越,心中却一直在想着能不能有其他的办法来解决这件事,她撇了一眼赵瑾和的衣袖,发现那儿有一道刀痕,里面似乎还渗着血,黑色的衣袍最是能够遮挡伤口,他这伤,应当也不轻。
这一瞬,她脑子里面突然冒出一个非常疯狂的想法。
杀了赵瑾和。
不是利用孟越给的毒,也不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就是现在,用自己手中的这把匕首。
赵瑾和不会武功,他自小便被赵呈和,也就是那位被他夺了位置的太子坏了根本,不仅无法习武,而且身子还要币寻常人孱弱一些,虽然温养多年,可若是和曾经习过武的奉雪相比……
想到这儿她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匕首,或许这是破解如今这死局的唯一办法,赵瑾和或许有所提防,但是他绝对想不到奉雪居然会对他动手,再加上他右手受了伤,又给奉雪增加了几层把握。
“阿雪?”赵瑾和见她有些迟疑,有些不悦的往前靠了靠,“怎么还不动……”
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奉雪便猛地转身要将那匕首往他心口的方向刺去,她算好了,这一次,她要用这一刀,结束赵瑾和的这条命。
可没料到匕首刺过去的那一瞬,一把长剑从屏风中刺出,精准的打中了奉雪手中的匕首,或许是使剑之人的力气太大,竟是生生将奉雪带着摔了出去。
屏风中走出了一人来,那人是景惟,他这些日子都在暗中保护着赵瑾和。
赵瑾和低头看向略显狼狈的奉雪,愤怒染上了他的眼眸,他一步步的走到奉雪的面前,而后掐住了奉雪的脖颈,恨恨道:“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想杀我?”
奉雪知道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算做是撕破了脸皮,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伪装了,于是也并不畏惧的对上他的眼眸,艰难的开口道:“我怎么不能?”
孟越看见奉雪被赵瑾和如此欺凌,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救她,可却也无法挣脱身上的绳索,只能嘶喊,“你别动她!赵瑾和……”
赵瑾和听到他声音,越发烦躁,转头对一旁的景惟道:“将他带下去!”
“是。”景惟答应了一声便控制住还在挣扎不休的孟越,强行将人带了下去。
方才还吵闹的长陵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赵瑾和心中的怒气却并未消减半分,他重重的将人摔在了榻上,奉雪的喉咙总算是得了一刻的放松,她揉着刺痛的喉咙,恨恨道:“从你第一次掐住我的喉咙开始,我就应该知道你是什么人,应该离你远远的。”
“而不是痴心妄想的想着什么救赎。”
赵瑾和眼眸中怒气更甚,他克制不住的欺身而上,伸手将她制住,即便是手臂的伤口撕裂,鲜血就那样渗透出来,他似乎也觉察不到痛意。
他对上她的目光,不过片刻,他败下阵来,几近哀求道:“阿雪,别说那样的话……”
她怎么会不知她当初所做的那些事于身在黑暗中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无法接受那些最让他珍视的过去成为奉雪口中本不应该有的存在。
奉雪却并未对他再留什么情面,而是一句句将那些记忆中最为苦楚的部分生生剜了出来,“我若是不存有这些妄念,我身边之人,我所敬爱之人,都应当会好好在这世上活着……”
“赵瑾和,你怎么不把我也杀了,算我求求你,把我也杀了吧,不要让我独独活在这世上。”
赵瑾和没法反驳,或许是无法面对,他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长陵殿,殿门关上时,奉雪听着那声沉重的吱呀声,忍了许久的泪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
竖日,奉雪回到昭华殿。
衡儿瞧见她如此疲倦,也有些心疼,急忙迎了上来,可想起昨夜的事,话到了嘴边却头一回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开口了。
奉雪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各为其主罢了,你帮他做事也不丢人。”
她自从恢复了记忆,就想到了身边这些宫人必然是有好些个都是赵瑾和派来的人,他那样的性子,不留着人随时盯着她又怎么能安心?
衡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来,伸手去搀扶奉雪道:“娘娘看着很是疲倦,用了早膳之后就先歇着吧。”
第48章 048
一夜未眠,怎么能不疲倦。
奉雪点头,一只脚还未踏入殿内,就突然僵住了,她想起来了孟越,昨日夜里她情绪过于崩溃,竟是忘记了如今的孟越还在赵瑾和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