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丹用小手小心翼翼托着螺珠,笑逐颜开,江芷呆呆看着她道:“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若丹面现羞赧,觉着自己一副占人便宜还卖乖的嘴脸。因想起一件事,便对江芏道:“对了,今日是中秋,三婆说过,凤凰山的悬崖边上有一种龙兰藤,三五年才开一次花,如能赶巧今日开花,采回去熬成龙兰珍珠膏能去百毒。往年我一个人不敢站到悬崖边上,既然你们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这个年龄的少年对任何事物没有不好奇的,江家兄妹闻言便跟着若丹往后山上走,顺着悬崖边探头探脑朝下看,此处没有便换个地方继续找寻,约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见一处背阴的悬崖上,挂着几缕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可惜隔得太远,别说伸手摘不着,便是拿树枝也够不着。
若丹前后看看,上方正好有一颗高大的凤凰树,树底下的灌木丛和杂草已长到了悬崖外,便扯着杂草要爬下去摘那紫色小花。
江芏一把拦住,道:“我去。”两手抓住杂草顺着悬崖慢慢地往下爬,到了藤蔓跟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恰好够着小花,俩丫头在上面正要欢呼,却见江芏左手一滑,大叫了一声:“啊!”便没了踪影。
第14章 一眼天堂
若丹吓的魂飞天外,和江芷扑到悬崖边哭着大喊:“江芏哥哥。”
江芷更是哭得凄厉:“哥哥,你怎么样啦?你是不是死啦?死了你吱一声啊,我害怕。”不顾一切要顺着江芏下去的地方往下爬。
若丹扯住她的领子把她拽回来:“不可。”
抬头看看高大的凤凰树,若丹爬到树上,从树干上扯了一根拇指大的藤蔓绑在自己身上,对江芷道:“我下去寻江芏哥哥,你回去告诉竹枝姐,让她叫人来帮忙。”
江芷哭着点头,待要下山,悬崖下传来细若游丝的声音:“我在下面。”
俩丫头又哭又笑,若丹大声对着下面喊道:“江芏哥哥你等着,我这便下去。”
若丹让江芷守在上面,叮嘱她千万不能让人看见,自己便顺着藤蔓慢慢往下滑,不多时便看见凹进去的一个平台,上面的杂草被砸出了一个洞,若丹在平台上站稳,环视四周皆是悬崖峭壁,便又顺着洞口滑进去,两脚刚一沾地,猛不丁看见迎面两排惨白的牙齿,吓得一松手跌坐在地上,大叫:“我是好人,别吃我。”她听说但凡是漆黑的山洞都有专吃坏人的小鬼。
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自己吓自己。”
若丹睁眼看见江芏就坐在地上冲着她笑,他整日在海上暴晒,肤色墨黑,加上洞内本来就黑,一笑便只露出两排森森白牙,看着怪瘆人。
若丹不无娇嗔:“我还以为白日撞鬼了,江芏哥哥你没摔着吧?”
江芏说:“没事。”
江芏顺手拿些枯枝扎了一个火把,掏出火石点燃。借着光亮,二人细细察看,这是一个能容二人并排行走的斜着向下的细长山洞,顺着山洞往前走,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开阔地,一些荆棘和碎石挡住了去路。
若丹掏出短剑把荆棘砍断,江芏把碎石搬开,便看见一块大石头堵着洞口,二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挪开大石头,前面又是一些灌木丛挡着,拨开灌木,二人从洞内钻了出来,刹那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但见一条狭长的海湾静卧在悬崖峭壁之中,几株高大的木麻黄树枝叶婆娑,静静的海水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纤尘不染,水边色彩斑斓的游鱼、海草、卵石纤毫毕现,天是湛蓝的明媚,海是湛蓝的纯净,一眼天堂,若丹又惊又喜,近乎窒息。
回头向上望去,原来这是一个贴着山脚凹进去的地方,从山上往下看只能看见凤凰山的外围,岸崖陡峭,怪石嶙峋,丝毫看不出悬崖内侧还有一处海湾,难怪有几次若丹壮着胆子从凤凰山上朝下看,隐约看见有树冠的影子,当时还好奇,光秃秃的悬崖上怎能长出大树。
归家途中,若丹与江家兄妹商量着给此处起个名字,江芏说从上往下看像凤凰木的豆荚果,若丹说便叫豆荚湾吧,江芷拍手叫好,又说这个地方是上天送给若丹的生日礼物,不能告诉任何人,谁讲出去便让雷公劈死让人熊咬死,三人狠狠地钩了小拇指。
一日之内两重惊喜,若丹有些不敢相信,从凤凰山顶回到家,一段短短路程她至少咬了八回自己的手指头。
昨日起得早,又累了一天,若丹未曾听完三婆那句“明日你不赖床便可。”已是合目安稳睡着。
直到三婆拍着她的肩膀喊道:“丹丫头,寅时末了,起床吧。”
若丹朦胧睁眼,见窗外仍是漆黑一片,翻转身又想闭眼,三婆奚落道:“不去养馅饼了么?”
若丹一个鲤鱼打挻坐了起来,紧赶慢赶把一碗番薯粥吃完,抱着装珠蚌的陶罐便要出门。
三婆看看天色,不无担忧:“晚一点再出门吧,街坊四邻均还关门闭户,当心碰上歹人。”
若丹道:“不妨事,到街尾不过几步路。”又拍拍揣在腰上的短剑道:“我有这个。”
三婆撇了她一眼道:“趁早别提这个,也就是吓吓孩童。”
出了霁和堂的门,街上果然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才走几步,前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黑影冲了过来,吓得若丹一激灵,右手便伸向腰间,待看清楚来的是江芷,松了口气,拦住她问道:“恁早你急着上何处?”
江芷气喘吁吁道:“我去霁和堂找三婆,姐姐也在啊,太好了。”
若丹问:“何事?”
江芷道:“三两句也讲不清楚,我只问你,能不能给鱼治刀伤?”
若丹道:“为何要给鱼治刀伤,江芏哥哥闲来无事,先给鱼儿来一刀,上点药给它治好,无事再给它一刀?”
江芷急得跳脚:“没空搭理你,你只说能不能治。”
若丹道:“我也没给鱼治过伤,不过可以试试。”把陶罐递给江芷:“我也正要寻你,你拿着这个,我回去拿点膏药。”
三婆关切地问:“谁伤着了?”
若丹撒了个谎:“江芏杀鱼不小心伤了自己。”
三婆十分担心:“伤得重不重?叫他家来我看看。”
若丹极力轻描淡写道:“划了一刀,流了些血,不碍事。”
三婆将膏药递给她,叮嘱道:“须得用盐水洗净伤口,才能上膏药。”
若丹点点头:“晓得滴。”
江芷迎上来,若丹问:“现在我们去那?”
江芷道:“上凤凰山,我们边走边说。”
若丹不解:“你早起头壳被门夹过么?先是要给鱼治伤,现又要上凤凰山,你家鱼儿在凤凰树上长大的?”她自小在凤凰山转悠,知道山上只有初春时节淌过树根的细如丝线的小溪,从未见过有鱼。
江芷忍笑告诉若丹,前日,江芏受雇帮人看管渔船,无事时便在离凤凰山不远的海滩上呆坐,注意到常有一只白海豚带着一只小海豚在浪里嬉戏。好几次,他看着白海豚靠近悬崖边上的惊涛骇浪之后便遽然不见,过了一会却又出现了,不由诧异,这片海不大,它们能去那呢?他便这么静静地看了好几天,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一群疍人划着独木舟,将一条大鲨鱼赶到此处,发现了这对白海豚,一并围住对着它们投长茅,大海豚带着小海豚拼命向悬崖方向游去,但为时已晚,疍人的长茅投中了它们,海面一片血红,眼见这对海豚即将死于乱茅之时,便听一声悲鸣,大海豚凌空飞越了独木舟的合围落在远处,疍人全被引了过去。
江芏看着疍人将大海豚和鲨鱼绑在独木舟后面拖走,一直等到天尽黑,却没有看见小海豚,他很好奇,不管小海豚活着或是死了都是要浮出水面的,活着浮出水面换气,死了尸体也会浮在水面上,如此长时间不浮上来,只有一个答案,便是躲起来了,能躲在那呢?江芏将目光投向凤凰山脚,惊涛骇浪的背后是悬崖峭壁。
他有心一探究竟,便凭着在珠池捞珠子的能耐,顺着刚刚小海豚失踪的地方憋着一口气往下潜。
就在他坚持不住要放弃的时候,一阵急流涌来,将他贴着海底推到了一处地方,他强忍胸口极度的疼痛,朝着顶上的亮光拼命上浮,到了水面长呼一口气,睁眼一看,差点晕菜,竟然便是豆荚湾。
其实他早该想到豆荚湾与外面的海是相通的,只是没有想到是在那么深的海底。从海上无论哪个角度朝凤凰山看,只有白浪滔天的悬崖,亦难怪无人来过此处。
江芏展眼四顾,见小海豚浮在水面,背部中了一枪,伤口流着血,好在还活着。江芏不敢耽误,又从海底潜水出来,让江芷去找三婆拿几贴刀枪膏药,再上凤凰山告知若丹,他自己先去豆荚湾。
江芷说完事情原委,擦一把汗,问若丹找她所为何事,若丹亦将昨日去断望池的事三言两语说完,指指陶罐里的珠蚌,说要放到豆荚湾去试养。
二人相视而笑,原来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若丹道:“我们从海上过去吧,以免惊动家人,又得白费口舌。”
江芷摇摇头:“不行,哥哥说那里风高浪急水深,他还勉强,我和你没那能耐。”
若丹道:“那便上凤凰山!”
说话之间已到秦家,此时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若丹敲开大门,睡眼惺松的钱伯一身酒气,道一声:“二姑娘早安。”便又自去睡回笼觉。
进了院内,只有一两个早起打扫庭院的婆子和厨房的妈妈在忙碌。
二人趁人不注意,闪身到了后院靠近角门的耳房,睡在此处的竹枝掌管着全家的钥匙,若丹让她悄悄开了角门,又顺手从门后拿了一个竹筐,装了陶罐背在身后,便与江芷上了后山。
到了后山的悬崖旁,若丹先将凤凰树上的藤蔓绑在腰上给江芷做了示范,便顺着悬崖慢慢落到了洞口,再把藤蔓松开,待江芷也下来后,二人再抓着事先藏在洞口处的麻绳先后滑进山洞。前面用藤蔓是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虽说凤凰山上极少有人走动,但万一有人来也只是看见凤凰树上挂满的藤蔓。
二人紧赶慢赶到了豆荚湾,江芏已久候多时,看见她们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若丹一眼看见一只纯白的小海豚,身上被枪扎伤的地方仍往外冒着血丝,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她放下竹筐,与江家兄妹合力把小海豚抬到伤口能露出水面的浅水处,她给小海豚清了伤口,贴上膏药,小海豚一动不动。
三人静静地守着小海豚,若丹和江芷用手不断地把海水浇到它的身上,过了约一个时辰,小海豚似是缓了过来,摆了摆尾巴,黑亮的眼睛慢慢淌出了一滴泪。
江芏潜到水里抓了些小鱼喂它,它竟然慢慢吃了起来,若丹一阵狂喜,拍拍它的小脑袋,对着它的小眼睛道:“看你通体雪白,以后我便叫你小白吧。”便朝它“小白小白”地叫了好几声,小海豚摆了摆尾巴。
江芷扯了扯若丹的衣襟:“你的蚌呢?你不是要养蚌么?”
若丹这才记起还有一件大事没干,便与江家兄妹绕着豆荚湾四周巡了一遍,江芏潜到水底认真察看,正巧湾角有个地方,底下布满了尖尖的礁石,像是人工砌成的围栏,确认珍珠棒不能随着潮涨潮落逃到外面的海里,若丹满意地将陶罐里的珠蚌全放进去,完了双手合十俏皮地念了句:“急急如律令,小白小蚌快快长大。”
三人与小白告别,各自沿原路而回。
若丹和江芷从半山腰爬出,用杂草覆盖好洞口,回到山顶,胡乱采些灌木丛中的野果和岩石边的野花野草,满满装了一竹筐,江芷边采边不解地问:“作何用?”
若丹一脸神秘:“或许堵嘴巴用得上。”又补充一句:“你归家尽可扔掉。”
二人进了后门,已是午膳之时,院内不大有人走动,竹枝在前将零散几个下人支开,若丹领着江芷即将迈出大门之时,还是遇见了最不想遇见之人。
第15章 物埠竞奢
若水将身子挡在若丹和江芷面前,满脸狐疑地问若丹:“你这是赶着上何处?这么大的筐,不是要将家里的物件偷出去换嫁妆吧。”
若丹把竹筐朝地上一放,似笑非笑道:“小妹,都这个时辰了你还没漱口么?不过无妨,你反正也不能吐出象牙来。”
若水气得用脚去踢竹筐,道:“我当是什么宝贝,全是些废物。”
若丹也不恼:“物以类聚,废物眼里可不全都是些废物么。”她用手拨开若水,把竹筐递给江芷,道:“你把这个拿给三婆,她等着用,我只能送你到此,明日我还得上学。”
若水被噎得直翻白眼,现年纪渐长,她不能再动不动便哇哇哭着找岑氏告状,但又事事改不了给若丹找茬的恶俗,尤其听人夸若丹是美人胚子后,她便决心一争高下:凭你那没有二两肉的小身板,也配?
她面对若丹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不是鬼鬼祟祟出门便是鬼扯些上不得台面的下人,下次我倒要看看你成日往后山跑倒底在做甚。”
若丹清楚,以若水的性格还真能跟踪自己上山,自此便不太敢往后山跑,怕若水真弄出些幺蛾子来。
此时岁试将近,因有弟子赶考,夏侯先生的功课抓得极紧,夏侯娘子亦夫唱妇随跟着严管小姑娘们。
如银尝试去应明经试。当朝郡国的明经试,是于太学之外,为照顾边远州郡自修之士和私学里的弟子而设立的,由郡国贡其生员到京师策试,中者可入仕,所授官职与太学中的甲、乙科略同。
秦家三个儿子当中,如银算是书没有都读到鲨鱼肚子里去的另类。夏侯先生指定若丹做如银的陪读,若丹暂时便也没了到霁和堂的机会。
见不到小白,不知它伤情如何,若丹心里急得如猫挠似的,便只能下学后,找个借口故意落在门外,与故意晚些时候才将鱼送到的江芷聊上几句。
如此过得旬余,一日江芷见了若丹,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哥哥看见小白在豆荚湾外游玩。”
若丹既高兴又担心:“小白大好了?跑到外面又被人伤着如何是好?”
江芷道:“哥哥说小白可聪明了,只是晚上游到外面晃一晃便回了豆荚湾。”
若丹便恨不得即刻如穿山甲般遁到豆荚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