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婆婆语气变得凄沧:“粉色药末是我家独制用于防治蛊毒的药粉,将少量粉末置于水中便可救人。”
说到此处,急喘起来,若丹轻拍姬婆婆的后背。姬婆婆喘定,用力盯着若丹道:“我在此处盘桓多日,从未有人踏进破寮一步,今观二人处事,心慈面善,我正发愁不知何日我眼一闭腿一蹬,这祖传的救人秘方,便也只能随我到阴曹地府了。还好,天可怜见,我便将祖传的针药托付与你们罢。”
若丹不忍见婆婆凄凉神色,叉开她的话题道:“闻此药味,应是有一味麝香在内。”
姬婆婆听了江芏翻译,知道若丹懂药理,喜出望外,便将配方释数托出,若丹在江芏的解说下拚了老命死记,又连背了三次各味药的发音以备日后对照查询。
末了,姬婆婆拉着若丹的手道:“姑娘,我将此祖传秘方托付于你,也算了却了心愿。”
若丹看看姬婆婆颧骨高耸、眼眶深陷的干瘦脸颊,惊奇地问道:“你说我是姑娘?”又吐吐舌头:“我那儿有纰漏么?”
姬婆婆眼里闪着狡黠:“没有纰漏,但你瞒得了天下人也瞒不过我去。”又失神道:“我孙女若在,也有你这般大了,不知她被卖在了何处。”
若丹劝姬婆婆:“婆婆,不如你随我们离开,另寻地方安家可好?”
姬婆婆摇摇头,凄然道:“我已病入膏肓,自知不久于人世,况家人被处死后均埋于此地,日后在外的亲人倘能有幸活命,寻到此处也还有根。”
若丹心里难过,一时无语。
姬婆婆退下手上檀香木珠子制成的手串过到若丹手上,道:“好姑娘,上天佑你一生平安。”
若丹嘱咐姬婆婆:“婆婆保重,我回程若能路过此地,必定再来。”见天色已黑,将身上零碎银两悉数掏出给婆婆,方与她告别,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与江芏回到船上。
第27章 丝路贸易
是夜,若丹坐在树着幡臶的船顶上,任海风吹拂,想一会姬婆婆又想一会三婆,一时愁肠百结,然又能如何?只得强自闭目凝神。
她抬头观天,璀璨星河横跨整个天际,如墨的天幕缀满了亮晶晶的小星星,这些一闪一闪的小眼睛离自己是如此之近,仿佛伸手便可扯下一片,满怀愁绪忽如被风括走一般,一时心旷神怡。
侧目见江芏与秦壮横摊着四肢已是睡熟,若丹直坐到夜半觉着身上微凉才回了船舱,躺下,一夜长睡。
大船继续沿岸航行。此日到了邑卢没国,船泊在了离岸不远的浅水处,海面上一字排开邑卢没国的三艘大商船,邑卢没国人不用出国门便可在此交易。
若丹一船不漏,将三艘大船逛了个遍,见船上摆满了各类水晶、琥珀、玛瑙、黄金饰物等,最后上的那艘船上还有不少风尘妇人,那些妇人甚是豪放,身上仅挂了三点巴掌大遮丑布,吓得江芏目光只敢死死挂在若丹的后背上。
一个仅用两片树叶遮挡高耸前胸的肤色褐黄的妙龄女子在几块木板隔成的简易小舱门前拦下他们,旺伯搂住女子将手伸进树叶后,临掩上透风的舱门之时,扭头力邀秦壮凑份子,说批发价更着数。秦壮在妇人夸张的笑声中拚命摇头,他舍不得用命换来的真金白银。旺伯笑秦壮大土鳖,万里奔波到了异域却不体验风情,与将年纪活在狗身上无甚两样。
旺伯因又转向若丹及江芏,玩味笑道:“不如你们两个雏儿破……处?”言罢大笑用脚将门踢上,门内顷刻之间传出妇人杀猪般的嚎叫,便是楚壮也经受不住血脉喷张老脸通红,若丹与江芏拨脚落荒而逃。
秦壮想继续减少存量,拿出几匹丝绸要在邑卢没国的船上交换琥珀,若丹态度极是坚决地阻止秦壮的行为,说到了最后的已程不国再交换,秦壮便决心听若丹的,赌一把。
如此这般,大船沿海岸线走走停停,风狂雨骤之时便泊岸静候,待风雨趋弱再出发。
路过沿岸各国,汉使上岸交换通关文碟,秦壮带着若丹江芏跟随进城溜弯,也算是见识各国风土人情,尝遍各国美食。
其实凡汉使带领的应募者所到之国均受到当地人民的热烈欢迎,且提供膳食以增进友谊,但若丹嫌受拘束,怂恿秦壮每到一国便到街市了解行情。
期间也遇到过海盗或风暴,还有人祸,均能化险为夷。一次到了一个小岛国,汉使与国王刚交换了通关文碟,王弟拿着长矛大刀率众冲入将国王当场砍杀,若丹正悲叹小命恐丧此地,孰料剧情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反转,新国王,便是国王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未等及将胞兄的血渍擦拭干净,便迫不及待宣布继续与汉室友好往来,还将朝贡的物品数量加大,末了客客气气地将他们送出国门,还加送了粮食和淡水。
最险的一次,是大船到达谌离国,有小部分商贾下船转乘当地商船到佛教圣地浦甘朝佛,大船则继续前行到夫甘都卢国后暂停,等候他们朝佛后赶往此处上船。因从浦甘到夫甘都卢国只能步行,需时较长,故大船停在夫甘都卢国码头等候数日,汉使本已宣布该国与汉朝不和,告诫众人老实呆在船上,却有人不听劝阻擅自上岸,逛花街栁巷的四处游玩的均有,回船后便有部分人出现上吐下泻,继而浑身乏力、喘气不匀等症状,其中几个衙门兵士亦不能幸免。
偏偏是大船开行数日后病症才逐渐显现,卫兵统领令人腾出一个客舱,将所有病患全部安放于内,令其禁足,使人每日送进汤药及水米,但无论随船医官用遍了所带药物,亦无法阻止病患的病情加重,眼看着已经开始死人,汉使与统领密谋数次,均是一筹莫展,年青的卫兵统领西门阿勇更是急火攻心,眼里布满红丝,嘴里冒出血泡,自己首次带出远门的兄弟倘不能返乡,他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
因怕船上其余人众知晓引起恐慌,汉使命西门阿勇将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直至夜半一个后生跪在甲板上干嚎:“阿爸,原谅儿子不孝,不能将你带回,让你魂魄流浪大海,阿爸……”虽说只嚎了一句半句便似乎被人捂住了嘴,但此惨嚎声仍让当夜睡得不甚踏实的若丹一下惊醒了过来。
翌日一早,若丹悄问旺伯:“昨夜所为何事?”
旺伯压低声音告诉她:“病患尸首被扔进了大海。”
若丹惊问:“是何病症?“旺伯急得连连摆手,用手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姿势。
若丹吐吐舌头,小声道:“船上不是有医官么?”
旺伯愁眉苦脸道:“不知何故,所带药物均用上了丝毫不起作用。”他叹了口气:“剩下那些人看来也就这几日了。”
若丹狐疑道:“什么病如此凶猛?时疫?”
旺伯摇头:“并不是,只是上岸的人染上了,症状也不见得有甚特别,初时不过是上吐下泻而已。”
若丹心内一动,思索片刻,下决心道:“我家有祖传秘方,能否让我看看其余人,或许能有法子。”
旺伯不信这个嘴上无毛的小子能有何法子,他不想去招惹那些当官的,倘治不好招来一顿臭骂尚在其次,再被船老大扣罚奉?却是得不偿失,便断然摇头。
若丹似是猜到他的心思,赶忙给他吃定心丸:“旺伯,你老想想,如船上再死人可不是天大的晦气么?你将西门统领悄悄请来,我自有话说。”
旺伯听着有理,便去禀告西门阿勇:“有个姓秦的小子说他家祖传药方或能治此症,请大人务必见他一面。”
坐在膳房等候的若丹,见一身材魁梧的青年军士进来,知是西门统领,便起身作了个揖,开门见山道:“统领在此,我便不客气了,我有祖传药方专治上吐下泻,闻听船上病患危在旦夕,统领可否让我先悄悄看上一眼,治得好便治,治不好亦无损大人名声。”
西门看着这个青涩的半大小子,虽半信半疑,然目前为止别无他法,便点头答应让若丹一试。
若丹带上姬婆婆所赠银针跟着西门阿勇到了隔离舱,见舱内人皆昏睡,一副半死不活状态,便让西门阿勇扶起一名奄奄一息的军士,她掏出银针从军士头顶的百会穴扎下,拨针后过了片刻,果见针呈蓝色,心里便有数了。
回到自己住的船舱,将姬婆婆所赠药粉取出半数,让旺伯兑水后让病患一日三次服下,如此过得六七日,除了个别年纪稍大的船役救不回来,其余青壮年皆康健如初。
西门阿勇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亦是爽快之人,自此与若丹兄弟相称,时常与秦壮、江芏等在船上小酌,人多热闹,若丹便不觉着旅途如原来般寂寞难熬。
及后余生,当烈烈西风吹起往日浩瀚而漫长的岁月,模糊的记忆渐渐变得清晰,若丹仍不免长叹:大海之中,从不存在无忧无虑这个词,无论是暗流涌动或是风暴猛烈,都可能会让生命瞬间消亡,每一天都必须保持万分警惕,你永远不知道灾难和明天那一个会先到来。强者掌握生杀予夺,弱者在万难中求生,只有凭借智慧和运气,才能够继续生存。
而某人对着谈起往事已是云淡风轻的若丹,痛苦得不能自己,自问那段危险岁月,为何不能守在她的身边,便发誓:此后无论风刀霜剑,定与若丹并肩而立。
不日,大船到达已程不国,此是航程的最后一站,也是停留时间最长的一站,要等到来年四月季风到来才好回程。
已程不国盛产香料,甫一上岸,若丹便感觉整个城市上空满是浓郁的香料味道。
跟着汉使,船上的所有人都享受到了最高礼仪,夹道欢迎的民众均面带微笑双手合十行礼,若丹不免有些踌躇满志,由然而生出身为汉人受四方朝拜的自豪,便也学人将双手在面部合十,笑容灿烂地频频点头回礼。
秦壮初时并不急着与人谈生意,说先找地方熟悉环境再说,便带着若丹及江芏满街溜达,饿了看见椰子树下支着木桌便坐了下来,店家过来双手合十行礼毕,右手指着排列的商品,意思是问需要那一种,秦壮见店家指着米饭,便点头,店家没有任何动作,继续走着往下指,到一筐鲜红辣椒面前,秦壮又点头,店家也不拿货,只站着愣愣地看着秦壮干笑。
秦壮对若丹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老板恁傻,仅是卖笑?”
若丹醒悟过来,译长曾提醒,已程不国点头和摇头的含义与汉朝相反,该国的点头是否定,摇头是肯定,于是调皮地走到一个大椰子前摇摇头,果然店家眼前一亮,将椰子三两下切开外皮,挖孔倒出椰汁,用椰壳盛着放在若丹跟前,若丹大口喝了起来,她爱极了椰子的味道,可惜合浦虽有海,但椰树却不结椰子。
秦壮跟着也摇头了一壶淡酒一串红辣椒三碗米饭。
将酒打开,清香扑鼻,若丹忍不住吃了一碗,果然好酒,便笑着竖起大拇指。
店家指着高大的椰树,又将地上的椰花捡起给若丹看,若丹理解为椰树花酿的酒,这才注意到他们所在之处,铁木树和睡莲随处可见,椰子树高入云霄,郁郁葱葱,各种宗教寺院和基督教堂交相辉映。
店家在三人面前各摆两碗水,并作示范,一碗供净手用,一碗供饮用,原来他们用餐是用手抓食。三人不习惯,将地上树枝捡来折成几根等长的木棍权当木箸,用清水洗洗将就着用了起来。
酒足饭饱,三人又开始溜达,若丹看满街摆着些用琥珀雕成的狮子、青蛙、扇子、篮子等把玩件及圆形、扁形、菱形、三角形的浅兰、深兰、黄绿、黑色及月白等各色璧琉璃,煞是陶醉,难怪当朝仕族豪门喜欢。
秦壮频频接触商家,凭着摇头点头和十根手指弄懂了行情,不日便将所带珠子及丝绸多数换成了宝石,还进了不少香料,若丹劝其进些西兰乌茶,秦壮说中原人习惯喝绿茶,若丹说回到合浦,只需吆喝这是宫廷贡茶,定能卖出好价。
包装加上营销手段,那有卖不出的货品,何况西兰乌茶确实是好茶,条索紧结匀齐,色泽乌润,内质香气芬芳,汤色橙红明亮,汤面环有金黄色光圈犹如加冕一般,滋味醇厚。若丹品茶的功夫是跟着灵山学的,趁机在此现炒现卖。
秦壮将信将疑,不过有了此前堵一把的经历,便选择相信若丹。事实证明前番秦壮赌对了,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三匹丝绸在都元国可换一把上好的琉璃壶外带一个玛瑙珠串,但在已程不国却换了一把上好的琉璃壶外带一个玛瑙珠串,再加一个猫眼石。
其实若丹是赌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如遇危险,便连命都不保更不在乎损失,但若能保命将货留到最后出手必能赚得更多。
秦壮连连叹息了多遍:“此次海丝路行得极为抵值。”
第28章 白象王子
已程不国大象极多,若丹每看见一头大象,便会跟着跑上一段路,她喜欢大象笑眯眯的眼睛,像极了小白,倘不是江芏提醒她出来的目的是寻找皇宫,她险些忘了三婆嘱托。
忽见街上行人往街边聚拢过来,嘴里喊着一长串叽哩咕噜的“鸟语”,不一会所有人齐刷刷双手合十面带微笑地扭头注视右前方,若丹也伸长脖子顺着众人视线看去,便见一头高高的大白象从前方缓缓而来,一个少年坐于象背,木架子搭成的象鞍鲜花环绕。行人开始激动,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同一个词语,若丹听着似乎念的是啰里啰嗦。
大象俞行俞近,象背上的少年越来越清晰,但见少年容色照人,美得不可方物,深邃的蓝色双眸如冰山融化般透澈,肤色白晰,卷发披肩,骑在象背上的霸气开场,瞬间整体拉高了已程不国的颜值。
若丹看其衣裳是宫廷贵族式样,猜想应是王子,不由一笑:王子不一定骑白马,还有骑白象的;又再一笑:该国追星形式,与远隔万里的合浦如出一辙,想到凡尘,脸上的笑容便敛了一敛。
象背上的少年远远看见汉人打扮的若丹和江芏,似乎十分注意若丹的表情,到得若丹跟前,双手合十微笑对若丹行了注目礼,眼神宛如孩童般纯净。
若丹不由展颜而笑双手合十回礼,目送少年缓缓而去,心里莫名一阵感动。
若丹和江芏问清皇宫所在,便回到下榻的客栈取药。
若丹才走进自己所住客房,门房便报有客来访。她有些诧异,异国他乡何来客人?狐疑间,一华服少年已经步入门槛,却是刚刚看见的王子,一时便呆住了。
这王子却不把自己当外人,迎着若丹惊异的目光,浅浅一笑,道声:“你好。”却是汉话,且是标准的官话。
若丹惊奇:“你会说汉话?”
少年笑道:“抱歉,冒昧前来拜访。我是已程不国第十七王子帝伐那伐特达?兰卡?阿帝卡利?罗里罗索。”
若丹听的头大如斗:“等等,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