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又复述一遍,并解释道,他名为罗里罗索,祖先住在帝伐那伐特达庄园,姓帝伐那伐特达,曾被赐与兰卡?阿帝卡利官职。他是如假包换的正宗十七王子,他们这一皇族后裔有一个奇特的记号,便是左耳轮廓处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孔,说着低头指着耳垂让若丹验证。
若丹憋着一口气还在念王子的全名,未及念完便翻了白眼差点断气,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少年也跟着笑:“便知道你会笑,我在汉朝的时候,但凡人听见我的名字,无有不笑的。”
若丹迟疑地问道:“嗯,这个,我便称你为啰里啰嗦王子如何?” 她只记得少年名字的最后发音。
少年高兴地点头道:“极好,啰里啰嗦,极好,你长得这么好看,说什么都是对的。”
若丹笑了许久,才想起问道:“啰里啰嗦王子,你为何会说汉语?”
“在太学念了二年,才刚回国,现随父王到此迎接汉使。”
若丹听说过太学有外夷的留学生,倒不以为奇,只是问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也无甚大事,在汉朝生活了几年,现回到本国反而有些不适应,想与人叙叙旧。”
若丹很是高兴,忙给他倒了一杯茶,二人坐着交流些两国文化差异及饮食习惯,谈得甚为投机。若丹觉着这啰里啰嗦王子才思敏捷,且敏捷过头,如他自夸:“我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了神采飞扬跋扈的你,便决定要交你这个朋友。”并说自己一见若丹,便萌生了重回汉朝之意。
若丹不解:“神采飞扬跋扈?。”
啰里啰嗦睁着湖水般湛蓝的眼睛,比若丹更为不解:“对呀,神采飞扬跋扈。”
若丹明白过来:“你在已程不国所居宫殿是不是金碧辉煌腾达?”
“不错,皇宫确是金碧辉煌腾达,能否请你大驾光临?我必尽地主之谊。” 啰里啰嗦诚恳发出邀请。
我的天,这王子在太学所拜博士是如何的才高八斗才能教出如此博学多才的学生?若丹强忍住笑,又道:“你汉语学得好好哦,连四字成语都会用。”她特别强调“四字”。
啰里啰嗦不无得意:“成语有何难理解的,按字面解释便是。”
若丹有心逗他,问道:“按字面解释?你说说‘何足挂齿’的意思。”
啰里啰嗦毫不含糊地答道:“那只脚上挂着牙齿?”
“‘江郎才尽’呢?”
“姓江的少年郎刚刚自尽。”
“‘东山再起’?”
“日头照到东山顶上的时候再起床最好。”
“‘迎刃而解’呢?”
“面对锋利的刀刃,勇敢地解开衣裳。”
“这是要以色降敌?”若丹脱口而出。
见啰里啰嗦得意洋洋地对答如流的神态,若丹终是忍俊不禁笑倒在地,将一口茶直喷在王子身上。
良久,若丹抚着自己胸口问啰里啰嗦:“宫里可有兰凌王妃?
啰里啰嗦惊讶地反问“何事?”
若丹将三婆所托付之事说出,可巧不巧,兰凌王妃却是啰里啰嗦的生母。啰里啰嗦热切地邀请若丹到王宫做客并面见其母亲,若丹甚为高兴,去秦壮房间向他报告此事,秦壮正与一个本地商贾在袖子里神秘地勾着指头,闻言只是叮嘱若丹和江芏早去早回。
宫里,若丹和江芏受到兰凌王妃的热情款待。若丹细看王妃,穿着红黄两色图案复杂的鲜艳服饰,容貌倾世,不由暗叹,那个自编自演《倾世皇妃》里的倾世王妃,与眼前的兰凌王妃相比,差得委实不算太多,只是孙猴子的一个跟斗云而已。
兰凌王妃拉着若丹的手感激说道:“服了三个月的‘三心’珍珠膏,多年热疾便好了大半,故托人再购,意在根除。”
王妃用一颗硕大的猫眼玉付了药资,若丹谢过。
啰里啰嗦送若丹出了王宫,问清若丹回程日期,便说要回了父王母妃,随若丹到合浦做买卖。若丹觉着自己有拐带未成年人之嫌,劝他:“万万不可,你才回国多久,多待些时日陪陪父王母妃才是正理。”
啰里啰嗦道:“待了半月,实是百无聊赖。何况父王早有与汉朝通商的想法,趁此机会,若能为皇室挣得些财富,也不枉父王送我到太学念书。”
说得若丹无可辩驳。
一大早,若丹还赖在床上挺尸,啰里啰嗦神色凝重地闯了进来,将一扎香及香炉置于桌上。
若丹气得怼他:“扰人清梦无疑于谋财害命,你先出去,让我起来。”
“怎的如小脚女子般扭捏,快起来,我有大事要办。” 啰里啰嗦不以为意,说着便来掀若丹被子。
若丹吓得将被子裹紧,道:“快滚,你是断袖么?太学博士没教你进人房间要先敲门?你先出去关上门,敲门后待我应允了方可进入。”
啰里啰嗦不情不愿地退到门外,伸手轻叩三声房门,等到听见若丹的声音:“进来吧。”才乖乖地推门而入。
啰里啰嗦笑吟吟地摆上香炉,又将香点燃,拉着若丹便要结拜,若丹问是何故,啰里啰嗦道:“我要与你结为兄弟,汉人结为兄弟不是必须焚香倒拜的么?”
若丹点头道:“是兄弟。”肚里腹扉:适才倘被你掀了被子,岂不是一失足成千古风流人物?
分清了啰里啰嗦是兄自己为弟后,若丹便理理衣衫,肃然与啰里啰嗦一道跪下扣了三个响头,说了一通:“啰里啰嗦、秦若丹今结为异姓兄弟,乐必同乐,忧亦同忧。天地作证,山河为盟,一生坚守,誓不相违。”云云。
自此,若丹不时跟着啰里啰嗦这个名符其实的大大地主,在已程不国各地横行,忽而在民间访求名医顺带品尝美食,忽而在皇宫给兰凌王妃诊脉,耳濡目染跟着王妃习得些皇宫礼仪,踏足之处均受到民众顶礼膜拜,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不觉间潮汛已起,到了启航回合浦的日子。
是日,若丹在宫内给兰凌王妃把最后一次脉,她将右手三个指头轻轻按在王妃履着薄丝的右手腕上,闭目凝神良久,抬头欣慰笑道:“恭喜王妃,顽疾已除,往后只需每月服用一粒‘三心’丸,加以清淡饮食便可。籍此我亦向王妃告别,明日我便回国了,感谢王妃及王子多日厚待。”
王妃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婉如清扬礼仪有加的少年公子,恨不得将他留下当儿子养,无奈自己的亲儿子却要随去他国,便不用想也是留不住的,只得目中含泪万分不舍道:“代我谢过三婆,皇儿决意再去汉朝,到底是远离国土,万望你多多相助。”
若丹郑重承诺:“王妃放心,此乃兄弟题中应有之义,且王子足智多谋,或许往后还是我倚仗他多些。”与王妃洒泪而别。
翌日,啰里啰嗦带着一个仆从挑了大小笼箱,在国王殷切的叮嘱和兰凌王妃潸潸泪目之中,再次开启了大汉航程。
回程甚是轻松,汉使将大汉天子的“赏赐”派发给各国后,换来各国的“贡献”:黄支国犀牛、越裳国白雉、安息国狮子、条支国大鸟……当然能上船的只是宝石雕刻的模型。商贾们则赚了几倍的璧琉璃、琥珀、玛瑙、奇石异物等。如秦壮,将白色珠子换成了各色宝石,还多出了体积与杂缯相同的乌茶和香料,故不管是完成了皇帝使命的官人或是从事商贸货物的黄门或商贾,均满载而归。
啰里啰嗦要与若丹兄弟相邻而居,便将自己花重金订下的位于三楼的宽敞船舱与若丹隔壁舱的商贾作了交换。汉使和统领知他是王子,甚是尊重,连带着在秦壮面前也收了来时的居傲派头,偶尔与秦壮等把酒言欢。啰里啰嗦是个好相处的,便亦豪爽地送他们些小宝石,在秦壮面前更是恨不得兄弟之父便是我亲爹的敬着,如不是他的眼珠子是蓝色的,旁人真以为他与若丹是亲兄弟,乐得秦壮直到回了合浦也还时常在人前夸这个半路捡来的尊贵儿子,孰不知竟为若丹埋下了隐患。
如此船行数月,期间也有过重复来时的险程,不过均是有惊无险,顺风顺水地,大船终于离合浦越来越近。
眼看不日即将进入港口,不知何故,若丹有些心神不宁,江芏问了她几次是否病了,若丹摇头。
啰里啰嗦拿出仅存的一个椰子,将水倒出递给若丹,问:“近乡情怯?”
若丹摇摇头,将椰子水一口喝完,心里嘀咕:“怕见来人。”
此去将近两年,原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但当迷雾之中合浦的轮廓越渐清晰,却越发怕见凡尘。
离港口尚远,便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声。及到近前,若丹一眼便看见秦家大小齐集岸边,便连江芷也在若花身边露出了小脸,唯独不见三婆。
三婆呢?若丹的心忽地一下悬了起来。
第29章 言笑晏晏
岑氏得了商船回程的实讯,昨夜寅时便带了一众儿女坐着马车从凤凰山赶到了码头,码头上早已聚了不少人,因来得早,挤到了靠前的位置,岑氏便痴痴地一直望着海面,心情如开了锅的粥一般七上八下,直至日落之时,方见大船带着夕阳的尾巴慢慢靠近了码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止不住泪流脸面,毕竟在此期间多少谣言传来,她听到的消息是:秦壮们所乘商船共计被打翻了七次、船上人被膘杀一十二次、逢大风溺死二十六次。
船甫一泊岸,未及停稳,船上的人便如过江之卿争先恐后挤了下来,与岸上的人潮相会,爹啊娘啊儿啊肉啊的,分不清是哭是笑。
岑氏那管它三七二十一,扑到秦壮身上嚎啕,比死了亲爹还惨,几个儿女围在旁边也跟着落泪。
江芷也是直奔江芏而来,抓住他胳膊拚命摇来摇去,似乎将胳膊摇下来人便还是活着的一般。
紧随秦壮下船的若丹一时被晾在一边,只得作热情招呼啰里啰嗦状,借以掩饰自己的清凉处境。
好在江芷摇罢江芏一只胳膊并未再花时间去摇另一只,而是热情扑到若丹身上,鼻涕眼泪往若丹身上蹭,如见死了的亲妈又复活般,那情景比岑氏好不了多少。
若丹含泪道:“傻妹妹,我这身死鱼般臭味你还不离远点,哭甚呢,这不囫囵回了。”
啰里啰嗦在旁边问:“此乃弟妹吧?”
若丹哭笑不得,翻翻白眼道:“你才弟妹呢。”不及向他解释,抓着江芷问:“三婆呢,怎不见三婆?”
江芷方止泪对若丹道:“三婆原是要来的,半路被太守府来的管家姜伯截住,说太守府的老太爷抱恙,让三婆即刻过去。”
若丹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却又不解道:“太守府日常都有官医侍候着,怎的要请三婆?”
江芷茫然答道:“三婆没说。”
若丹作罢,转过头才要向啰里啰嗦介绍江芷小妹妹,岑氏似乎才想起还有若丹,用袖子抹了一把泪,过来拉着若丹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众兄弟姐妹也相跟着道:“回来便好。”
秦壮指挥伙计将船上货物如数卸下,带着一家大小坐上马车回凤凰山,若丹请示岑氏,自己先到霁和堂等三婆,岑氏也清楚三婆迫切要见到若丹的心情,便道:“也罢,先睡一觉,明日凤凰山家里摆席,和三婆一起回来吃团圆酒。”
若丹应下,招呼啰里啰嗦和江家兄妹一起朝后街走,一路上急不可待地问江芷:“小白可好,珍珠蚌长得如何?”
江芷露出一对小虎牙笑道:“我便知道姐姐要问,昨日我专门去了豆荚湾,小白越发地大了,载着我能从豆荚湾潜出海面呢。珠蚌长得可好了,一个个胖乎乎的,好多次我都忍不住要剖开看看里面的珠子到底有多大。倘得一粒珰珠,拿去换成银子我都不敢想如何才能花得完。可惜养得太少,哥哥不在,没有小珠子接着投进去。”言毕一脸憧景。
若丹笑着去拧江芷的脸:“看把你能的。”巴不得立马便去豆荚湾看小白看珍珠蚌。
这喛味场景看得啰里啰嗦心生羡慕:如此长情的若丹兄弟,回到合浦还有否时间出来一起吃酒。
若水注意到若丹身旁一个外夷人,年纪轻轻,有一副真正的好皮囊,和若丹熟稔得紧,便问秦壮:“阿爸,那个外夷人是何人?”
秦壮才想起还有王子啰里啰嗦,跳下马车追上来问啰里啰嗦:“啰嗦兄弟,要否安排膳宿?”
啰里啰嗦答道:“我自己搞得掂。”
秦壮复上马车,对若水道:“那是已程不国的十七王子啰里啰嗦,阿妹的兄弟。”
若水眼前一亮:“王子?”又满脸鄙夷:“不知廉耻,与个外夷男称兄道弟,若丹想做甚?”岑氏等人也好奇地看着秦壮。
秦壮一路上得了啰里啰嗦不少好处,吃酒的银子多是啰里啰嗦抢着付的,加上一路上同甘苦共患难结下了深厚的资产阶级感情,闻得若水此言,便狠狠蹬着她道:“休得胡说,一路上阿妹的男儿扮相从未被人识破,与啰里啰嗦情同手足,有何不妥?再听你说阿妹闲话,我撕烂你的嘴。”
将近两年与若丹相依为命,令得秦壮有时间面海思过,决心今后好好弥补此前欠缺若丹的父爱。
若水极是委屈,拉着岑氏的手掉泪:“阿妈,我说错什么了?”
岑氏打圆场:“收声啊,你阿爸才归家,别惹他不高兴。”
若丹和江芏在后街帮啰里啰嗦参考了落脚点。
啰里啰嗦对若丹道:“我要先随大船到京师递交通关文牒,向官家‘贡献’,故只在此逗留一夜。明早船行得早,你们不必相送,现就此别过,待我从京师返回再叙。”言罢抱拳作别。
若丹迫不及待踏进霁和堂大门,大叫三声:“三婆,三婆,三婆。”虽早知无人应答,仍是不免酸酸地补了一句:“三婆我回来咯。”
待将身上背着的简单行囊朝膳房兼浴室的地上一扔,一眼看见灶台上满满一锅热水,灶内还有未燃尽的木炭,角落里早摆好了一个大木盆,灶台上的小木桶内搁一个葫芦水勺。她用勺舀了满满一桶水,卖力地倾进大木盆,如此来回几趟直至木盆水满,便迫不及待将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剥光,坐进木盆,整个人连脑袋没于水中,良久,才将脑袋伸出搁在桶沿上,轻闭双目,彻底放松身心,感觉全身每一个毛孔在热水中缓缓绽放,那份快感,直如飞升了上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