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原来自己要搭乘的大船是漕帮的货船,凡尘大喜过望,连连抱拳致谢。
  伏明晟叫过陈铁石一番交代,陈铁石道:“兄弟相托,自是无可推脱,放心便是。”
  说话间,货已装完,伏明晟在岸上与凡尘等抱拳作别。
  这边凡尘乘船溯南流江而上,过桂门关入北流河,入西江,再沿桂江上行,入漓江过灵渠,顺湘江而入长江,一路向北。内河比外海安全多了,些许小贼一看是漕帮的船,连碰都懒得碰,如此一路顺风顺水到了京师。
  谢过陈铁石,凡尘在太学内寻了校舍住下,为了省银子,与桂林郡的百里齐同学合住,太学无膳堂,膳食均是学生在室外垒灶自行解决,二人合伙亦可省下些银子。
  如此,凡尘便开启了太学生涯。
  凡尘在太学读书属于游学系列,其实他无论是在合浦郡学又或是在夏侯先生精舍所表现出的天赋,大可走郡国推荐杰出人才进入太学深造的路子,能享受官府俸禄便能专心研读。但凡仕林坚信凡尘天秉异赋而凡府又不缺银子,为表明自己为官清廉,极力推荐了另一寒门学子入读太学,此举深得民众称赞。
  因所带盘缠不足,初时凡尘过得极为辛苦,只能尽量节衣缩食,后实在熬不过,便去勤工俭学。
  其时京师的太学为了容纳更多太学生,大力建筑校舍,凡尘遂于晚间人不易辨认之时到建筑工地搬砖,休课时间常与百里齐到京郊打猎,所得皮毛也能换些银两,如此勉强维持了一段时日,至其在学业上声名鹤起之时,才换了一个较为体面的方式,到离太学不远的一个官宦人家开设的蒙学兼职教授话说与太学隔一条街的里仁巷,住着一户姓宋的大户,宋大户世代书香,倘在合浦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然在京师委实排不上榜,宋家子女众多,尤以最小的女儿宋扶瑶最为出色,尽态极妍不说,诗画书算诸艺对她来说皆是儿科,她还有一手绝招,写得一手好字,宋家最有威望的老祖宗、当年的青州文状元宋慈怡对此有极中肯的评价:“文章平平,字压天下。”宋家有心将宋扶瑶嫁入皇宫,故虽上门求亲的名门望族不少,宋慈怡却不着急给她定终身,只是静候天子选秀女,希望宋家籍此扶摇青云,亦因此对宋扶瑶管得极为严苟,唯恐她一步踏错无力回天。
  宋扶瑶此日闲极无聊,带着心腹丫头饼儿到自家精舍闲逛,饼儿生得壮实,声音略带粗哑,不似丫头倒像是保镖。
  往日精舍皆是请的老学究任教,今儿宋扶瑶却窥见背对窗户领着稚童朗诵经文的是一青衫淡泊的公子,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内中她的堂妹,一个长着一双金鱼大眼的女童见痴痴地立于窗前的堂姐,便对她做了一个跳皮的鬼脸,此些微表情偏偏被凡尘捕捉,跟着金鱼视线回眸,便在凡尘转过脸的瞬间,宋扶瑶如遭雷击,但见那公子静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凡尘见是个摇曳生姿的二八佳人,相貌与夏侯灵山不相上下,然美则美矣,脸上脂粉恁厚了些,有顶着假面皮的感觉,终究不及清水芙蓉。凡尘敛了笑容,脸上古井无波地朝宋扶瑶礼节性点了点头。他谋得此勤工俭学的岗位,缘于宋家精舍原先请的先生家父过世急于回乡奔丧,请同出师门的太学博士服虔文推荐一位弟子顶缺,服博士顺手推送了凡尘。
  一见钟情大抵便是如此,此后宋扶瑶不顾自己大家闺秀身份,恨不得一日跑三次精舍,先是用语言挑逗凡尘,见他无动于衷,又在他面前故意落下一方绣着并蒂莲的手帕,他视而不见绕路而行,宋扶瑶又教金鱼眼偷出凡尘教读的那本经书,拿在手上说是凡尘落下的自己恰好捡着了,凡尘只说经书是前任留下,姑娘喜欢拿去便是。
  宋扶瑶没辙,要饼儿想妙招,饼儿却是个识大体的,劝道:“此位陈凡公子,目色锐利,平易却不近人,且神情刚毅,显是不易驾驭。”凡尘在外接活均用的假名陈凡。
  宋扶瑶倔强地摇头:“本姑娘便喜欢此等男子,刚毅果断,堪当重任,那些但凡见着美人便目含秋水的娘娘腔,我还真真瞧不起。”
  主仆二人合谋良久,想出一招虽俗却屡试不爽的法子。
  是日辰时,凡尘对着一室稚童才开讲,便有几个全身尽黑的蒙面大盗闯了进来,将精舍前后门堵牢的同时,三个大盗围住凡尘,为首的粗嗓门大盗拿刀指着凡尘喝道:“你敢拔剑,我等便杀孩童。”
  凡尘乖乖束手就擒,被嘴里塞了麻布五花大绑拖到院内墙角的杂物房内。一整日水米未进,亦不见绑匪来谈条件,凡尘百思不解:绑我是何目的,劫财?穷书生一个显然不可能,难道是劫色?
  夜色渐浓,宋扶瑶悄悄推门而入,举着一把菜刀朝凡尘走来,凡尘大惊:不是吧,霸王硬上弓,想不到京师女子竟是如此彪悍,看来唯有逆来顺受了。
  那宋扶瑶青白着一张俏脸对凡尘道:“绑匪已然睡下,公子别出声,我来救你。”拔出凡尘嘴里麻布,用刀割去他身上五花大绑的麻绳。
  凡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悄问宋扶瑶:“何处来的绑匪?因何绑我?”
  宋扶瑶道:“他们原是来绑精舍里一个官宦人家的幼童,不巧幼童告假,绑匪未能得逞,见公子俊俏,便欲绑去进贡给大当家,据说大当家的男女通吃。因白日人多眼杂,单等夜半再带公子上路。”见凡尘心惊惊的样儿,宋扶瑶安慰道:“公子走吧,我带你出去。”她双手递上凡尘的佩剑。
  凡尘很是感激:“我不能走,我一走,祸便得由姑娘担着了,我尽可与绑匪一搏。对了,姑娘因何在此?”
  宋扶瑶避开他的目光,神情闪烁道:“我偶尔晚间到精舍散步,见把门的面生,便躲在暗处听他们说话,方知公子被绑在此。公子不必担心,以我家地位,他们还不至于拿我怎样,只是欺负你一个无根无基的外乡人罢了,公子快走吧。”
  凡尘感动得无以复加,双手抱拳一揖到底:“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定当回报。”起身朝门外便走。
  宋扶瑶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喊道:“公子等等。”
  凡尘停下脚步,回转身道:“姑娘改变主意亦是情理之中。”
  宋扶瑶俏脸泛红:“公子何以为报?”
  凡尘沉声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宋扶瑶摇头:“不好,动不动便说死,不如换种方式。”
  凡尘道:“姑娘,但说无妨。”
  宋扶瑶粉面飞花:“不若公子以身相许。”
  凡尘却是当场愣住:“为何是以身相许?”
  宋扶瑶涨红着脸理直气壮道:“戏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天经地义。”
  凡尘哭笑不得:“你当我是美人才出手相救?”
  “难道不是吗?公子仪态万方,美得人神共喷。”
  凡尘苦笑道:“家乡已定下婚事,恕难从命。”不顾宋扶瑶满目含泪,凡尘抬脚便要跨出门槛。
  先前的几个蒙面人持刀将她挡了回来,为首的粗嗓子大盗喝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凡尘将剑在他面前晃了晃:“谁敢挡我?先问它答不答应。”
  粗嗓子大盗眼神一阵慌乱,却仍朝前一步道:“你若离开,我便杀了这位姑娘,对付不了你,对付她绰绰有余。”
  凡尘略一踌躇,倏然撇见长衫摆动下,粗嗓子大盗脚上露出的竟是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好汉,你放我走,姑娘便送给你了。”话音未落持剑飞掠而去。
  一双凤眼凛然生威、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的寒门学子陈凡,人品竟是如此不堪,宋扶瑶泪水夺眶而出,瞬时便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本以为在蒙学打工能将勤工俭学进行到底,经此色劫,凡尘龟缩在太学城内再也不敢出门,自然便没了收入。如此,原本一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吃尽千辛万苦却也体会到了庶民生活之不易。
  合浦那头,那日凡尘彻夜未归,老太爷又说他是拿了马蹄金在外养小,气得凡仕林一口热血喷涌而出,大喊即刻着人寻着就地打死再来回复。合家上下却遍寻不着,凡仕林才想起一定是去了京师,忙托人悄悄核实。然京师路远,便只是口信,一来一回也得月余,最后核准了确是在太学入读,且沦落的与一般穷家子弟无疑。凡仕林原想着等凡尘服软才给学资,孰料凡尘却是头犟牛,不想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亲生老子又如何,硬撑着苦哈哈的日子过着却绝不向凡仕林开口。
  凡尘这边越是倔,凡仕林便越是气,吩咐合家上下如有给凡尘递寄银钱的,一律逐出家门。
  到了年末,圆圆姨娘的姐姐黄灿灿将京师房产如数赎回后,于京师合浦来回跑,圆圆心疼凡尘这个自己带大的孩子,要将自己的首饰变卖成银钱带给凡尘,灿灿说不必,她每季以圆圆的名义送些束脩给凡尘,也就是自己手指缝里漏点而已,那里便用得上妹子的体已钱,才算是解决了凡尘的温饱问题。
 
 
第33章 狐朋狗党
  凡尘入学之初,在儒家经典《诗》《书》《易》《礼》《春秋》五经中选了《春秋》,在服虔文门下为学生。
  太学生称老师为博士,凡尘虽是服博士所收的最年轻的弟子,但学习却异常刻苦,夙兴夜寐,加上本身基础厚实,无论是“射策”或“策论”的测试均对答如流,显出过人天赋。
  或许生活实践开阔了眼界,特别是“试诵说”的“善论难”,凡尘妙语连珠且言必有中,深得服博士欣赏,入学半年服博士便令他为诸生的小博士,未及一年,只要他出现在课堂上,无论坐在那个位置,周边竟然都围着一群学生向他请教,他怕太过招摇,每每选最靠后的位置坐下,却使得后面的位置极是抢手。
  好在太学学风极好,博士鼓励学生以长带幼以好带次,多研究多发言。也因有了凡尘,服博士很是惬意,常由凡尘代课而自己躺在后堂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还很是想不明白为何有人怕学生超越自己,如此这般能享受前浪被后浪拍在沙滩上的闲适,何乐而不为?
  温饱不愁,凡尘本以为能安心求学,却又为名声所累。太学生多是官宦之子,且不乏门阀豪族,见凡尘人才俱佳,便于课余饭后以研讨为名将其拽到背阴处,以妹妹姐姐相许的有之,以女儿孙女儿相许亦有之,搞得凡尘不胜其烦又不可得罪,便对外一律宣称,父母早在家乡为自己聘了人家,方才解脱。
  又猝不及防从背后跳出一涂脂抹粉的学生将他搂住,那香艳厚唇触及凡尘脸庞,却是一个断袖,喘吁吁要与他发生一夜情,气得凡尘一把挣脱断袖的双臂,持剑大吼:“我像断袖么?你那只眼睛看我是断袖?你说出来老子保证将它挑出来喂狗,好助你看天下时一目了然。”
  那学生诺诺道:“你从不与师兄弟们逛花街柳巷,不是断袖能是什么?啊!难不成你龙阳不举?”
  凡尘拔剑便朝这个学生剌去,饶是断袖躲的快,后襟仍是被凡尘削下一大块。凡尘冷言道:“若在五步之内再撞着你,便不只损了衣裳这么简单了,看好你的命根子。”
  断袖吓得捂住前裆飞也似地逃离。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学生多的是胸怀天下、意气风发之人,凡尘有幸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同窗,闲时相约纵论古今、针砭时弊,更有好友尹珍铭,与凡尘惺惺相惜,二人论起治国理政,时常彻夜促膝长谈,甚是投机。
  这尹珍铭长得面如满月,鼻似悬胆,目若灿星,性子甚为豪阔,常邀约三五好友一起寻处茶坊酒肆开怀吃酒。
  是日适逢尹珍铭约了唐子秀、麻晓天、焦击等人在西苑湖上泛舟吃酒,等了半晌方见凡尘一脸怒气匆匆而至,便问他何事耽搁,凡尘将所遇之事略说了几句,恨恨骂道:“什么狗屁龙阳不举。”
  众人听罢已是笑到手脚抽筋。
  尹珍铭笑道:“欲堵那悠悠众口,你便只有成亲一条路可走,兄长我给你操持,如何?”
  凡尘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道:“谢过尹兄美意,但婚姻之事岂能儿戏,必得经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况我在家乡已然定亲,兄台,你有姐姐妹妹的,还是另择高技罢。”
  尹珍铭笑而不语,其余三人等不及连连说道:“吃酒吃酒,迟到的自罚三杯。”
  凡尘坐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太学的学制也应改改,虽说没有年限规定,今年考不过仍可下年再考,但亦不可如此这般年复一年地参考,永无止境。你等看见太学里多少白头老者,占着校舍不说,空闲时便如无头苍蝇般四处物色女婿孙女婿。依我说,每人一科限考三次,三次不中,收拾行李回乡该做甚做甚。”
  彼时太学采用单科结业方式,太学生学满两年便可参加各科的答辩考试,通过了便算结业,通不过的可延读,下次再考,且不限次数。考试通二经者授“文学掌故”,通三经者授“太子舍人”,通四经者授“郎中”,亦可选择不授官职,留校继续深造,下次参加另一科的考试,依此类推,直至博通五经为止,而已授官职的毕业生亦可回校参考,成绩作为继续升官的依据。考试方式,一般是各科经典学完后,由该科博士主持答辩,以能通晓经书多少来分次第,五十道论辩题,解释多者为上第,引文明者为高说。
  凡尘入读的第二年,适逢开考,服博士破格让他参加,他小试牛刀便连过了《礼》及《春秋》两经,均中了上第,按例,凡尘可凭此在京师或回地方任个小官,但他选择留在太学,且恳请服博士将他考中的消息暂且压下,以免影响后续学业,服博士闻言极为欣慰,有此虚心向学的学生,后辈可期,便凑明官家暂且不宣凡尘中榜之事。
  众人听罢凡尘的限考言论不免又是大笑,长得极为秀气儒雅的江南才子唐子柒调侃道:“你是‘任它满园春色宫墙柳,我只独上西楼观斜阳。’也只有你有此等艳遇,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等在太学也有二三年、也有四五年的,不见有人上赶着送媳妇,你不屑于当女婿孙女婿的,不妨让以我等,此处便先替兄弟们谢过了。”言毕众人举杯纷纷言谢。
  尹珍铭却认真道:“太学是有许多需要改革的地方,尘兄此良策可通过服博士给官家献上。”
  凡尘笑道:“免了,那些烤得焦糊半焦糊的老爷子们若被赶出太学还不得提剑活剐了我。”
  高大挺拔、风度翩翩的东北汉子麻晓天笑道:“杀了你便罢了,如是老爷子们考不取功名便被赶回家乡,养不活女儿孙女儿,都要将她们嫁与你,先不论你能否活得过三生三世,家有十里桃花却是一定的,到时龙阳想举却也有心无力了。”话音刚落笑得将一口酒喷到坐在对面略显矮胖却也仪表堂堂的西域士子焦击身上,焦击笑得跳脚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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