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去去千载姻波——千墨云书
时间:2022-03-09 08:02:15

  女子瑟缩着却不敢躲开,只是流泪。
  胖头鱼嗫嚅道:“阿妈,留着这贱人当牛使不好么?将她卖了,家里又没得银子另买一个,倘夜里想干那活,寻母猪去么?”
  那女子也磕头哀求:“别卖我去青楼。”
  若丹叹气:这世道,女人不能生育何其悲哀。桑葚一直注意着若丹的表情,听见她叹气,便小声道:“这家贫穷,儿子偌大年纪讨不到老婆,这女子是前年从一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原指着她生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可女子肚子不争气,这家人便不把女子当人看,不给吃饱不说,还非打即骂,我有时看不过也去劝过一二,说如此打坏了可真不能生养了,可那老妇蛮横,说女子是自己买来的,想打便打,旁人休说闲话。”
  若丹听得心酸,正想让绿绦去劝一劝,却又是一声凄厉惨叫,抬头看去,老妇的水烟筒抡在女子头上,女子捂头倒地,头上血流如注。
  若丹大怒,走到老妇跟前喝道:“住手,打死人拉你去偿命。”
  那老妇原就撒泼骂街惯了,见有人阻拦自己,以为又是隔壁邻居多事,脱口骂道:“我打自家买来的奴才与你何干,吃饱闲的没事干么?还是想卖你的肚子替我仔生个带把的?没那本事便给老娘闭嘴。”每回她一听见隔壁孩童嘻戏打闹,气便不打一处来,必要想着法子折磨买来的女子。
  若丹一时气得无以言状,绿绦冲几个随从骂道:“还不快拿下,让这泼妇信口胡浸。”
  几个兵士七手八脚将老妇捆了个四脚朝天,那老妇杀猪般嚎叫起来,兀自恶骂:“你个千人睡万人骑的老鸡婆,仗着生了几个三只脚的得意,竟敢绑老娘,不去打听打听,老娘方圆百里怕过谁了。”
  绿绦又喝道:“还不将这满嘴喷粪的妖妇的嘴堵上。”
  几个兵士在地上拨些杂草连带着泥巴胡乱将她的嘴堵住,将她一把扔在若丹跟前。
  绿绦先是几个嘴巴子扇过去,扇得老妇脸颊肿得恁高,几近睁不开眼,绿绦方才开口喝骂:“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此是合浦的凡若丹郡主,是你那把臭嘴能骂的么?”
  这母子俩方知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吓得哆嗦起来,胖头鱼赶紧跟过来在老妇身旁跪下。
 
 
第82章 归去来兮
  若丹并不理会他们,走到满脸鲜血的女子跟前,一边将她扶起,一边对她道:“别怕,你即刻请人写了状子,到太守府告他们母子合谋害命。”
  那女子看见若丹伸出的手,愣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死死地盯着带在她手上的檀香木珠子手串,被绿绦拉开。
  若丹的这串珠子,还是多年前在海丝路上的姬婆婆所赠,因感念姬婆婆,若丹常戴着,她见女子盯着手串,心内一动,问女子:“你姓什么?”
  女子轻声答道:“姓姬,原名姬玲”
  若丹心内一阵翻腾,示意绿绦将姬玲扶到大榕树下的石条上坐下,桑葚湿了一把巾子替女子擦去脸上血迹。若丹见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面容清秀,颧骨较高,眼眶略陷,便让众人在稍远处候着,自己细细问起姬玲身世。
  姬玲低眉含首怯怯地道:“我出生在都元国,儿时因家里犯事被充为官奴,后都元国与汉军开战,战败,我被汉人掳去,小时候做丫头,年龄大些做妾,最后被卖到此处,家主凶悍,家婆恶毒,终日劳作却饥不饱腹,些微小事便非打即骂,早已生无可恋,倘不是存着一丝有朝一日能回都元国与家人团聚的妄想,怕已是撑不到今日”
  若丹听得心里隐隐作痛,沉默良久,退下腕上的珠串握在手里问姬玲:“你认得这个?”
  姬玲满眼含泪道:“此是我祖母姬婆婆从不离身的物件,郡主细看,这珠串的第一颗珠子上刻有一个七层塔形图案,此亦是我姬性祖辈留下的符号。而我祖母的这串珠子,因是祖宗传下的镇家之宝,第一颗和最后一颗珠子上都有这个符号。”
  若丹早知头尾两颗相邻的珠子上雕刻有七层塔形图案,见姬玲如此说,便更加坚信面前的女子是姬婆婆的孙女。
  姬玲继续道:“我原也是有这样一条珠串的,年幼时辗转被卖,早不知遗落何处,只是祖母的这条珠串缘何在郡主手上?难道我祖母她……”姬玲不敢再往下问。
  若丹心情沉重地道:“我在都元国见过你祖母姬婆婆,这个手串便是婆婆所赠。”因将遇见姬婆婆前后之事向姬玲一一述说。
  待听到姬家只剩下姬婆婆孤苦伶仃之时,姬玲终忍不住双泪长流,几度哽咽。
  若丹问姬玲:“现今你作何打算?”她感恩姬婆婆,不忍其后人再流落江湖任人欺凌,见姬玲不答,便又加了一句:“在本地你可还有亲人?我着人送你前往投亲,或将你安顿到官府医馆?”
  姬玲是被人转卖打怕了的,初时见若丹问她的打算,她是连想都不敢想,即便想了又如何敢回复?及至见若丹问她可有亲人投靠,方才如梦初醒,跪下连连叩首道:“多谢郡主,我只想回到都元国,如祖母已逝,便给她捡骨埋葬,我在那里等候家人,我相信倘有家人还活着,必会排除万难回到都元国。”
  若丹点头道:“也好,你便先随我回城,我给你准备一切,过些时日有到外夷的商船,你随船回去即可。”
  若丹命将那对母子提到跟前,将塞在老妇嘴里的杂草拨出,令绿绦问她:“你买姬玲花了多少银子?”
  老妇垂头丧气地道:“一颗磊螺珠。”
  若丹对阿赤道:“你便给她一颗磊螺珠,让她将姬玲的卖身契取来。”
  那老妇眼神一闪,耍起赖来:“谁说我要卖她,我不卖,要卖也得一颗滑珠。”
  若丹怒极,站起身瞪着老妇道:“你大可不卖。我今与你算笔账,姬玲在你家打了将近两年工,每年工钱至少一颗滑珠,两年一颗走珠,你速速兑付成银钱与她,否则她可将你告上公堂。”
  老妇气得干嚎:“郡主你仗势欺人,自开天辟地以来没见过买来的奴才与主家算工钱的。”
  “我今日还就欺负你了又如何,你能欺负姬灵,我便不能欺负你么?”若丹语气冰冷,看也不看老妇,转身对随从道:“便冲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子对一个弱女子下的狠手,绑了投入大牢吧。”
  那老妇至此方知道害怕,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叩头如鸡啄米般:“求郡主饶了老奴,原是老奴瞎了狗眼,冲撞了郡主,郡主你大人有大量,放过老奴一家子吧。老奴情愿马上交出姬灵的身契,再不敢讨要银钱了。”
  若丹命将那儿子扣下,着阿赤跟了老妇过去取回姬灵的身契,若丹让桑葚取了火折子来当众点火将身契烧了,对姬灵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自由身,倘再有人敢欺负你,你大可将其打回去。”
  姬灵掩面而泣,为了这一天,她不知逃了多少次,每被卖到一处她都要跑,被抓回来便是一顿毒打,直到她跑累了也认命了,却仍逃不掉被□□的命运。
  此刻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心道,既是在梦里,打这毒如蛇蝎的母子一顿是不会被反噬的,她想起从前屈辱的种种,每每胖头鱼无能为力之时,便用牙咬用手掐将她皮肤伤得寸寸青紫,直教她生不如死。
  那老妇抽着大碌竹水烟袋阴侧侧地火上浇油:“贱货,是你咒的我仔吧。”
  姬玲擦了把泪,拿起长脸老妇的水烟筒冷冷说了句:“让你咬人。”照着胖头鱼的嘴就是几筒子,“噗噗”几声,胖头鱼和血吐出十几颗牙齿。
  姬玲又走到老妇跟前,咬牙扬起右手照着老妇的黄黑色老脸左右开弓恨恨地扇了下去,打得老妇口鼻喷血歪倒在地,痛得姬灵握着自己的右手倒抽一口冷气,她方才信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自由了,禁不住掩脸蹲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若丹吩咐随从头领:“为免这母子在此打扰乡邻,先将他们遣到远地修水渠,银钱照给,倘卖力便就地安置了,倘仍是狗改不了吃屎,便发配到荒无人烟之处去看守栈道。”
  头领大声应道:“诺。”
  若丹又补充道:“吩咐当地的亭长看紧了,再不许这户人家娶老婆,免得又害了别的姑娘。”她恨极了这对穷凶恶极的母子,穷也就罢了,善良也行,偏偏是又穷又凶,活该断子绝孙。
  那对母子听见若丹如此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违法犯罪被打板子的、被下大狱的、被砍头的都有,没听说过不准娶老婆的,那老妇目瞪口呆看着若丹一行离去,方醒过神来,大喊一声:“此是要绝我后啊!”当场口吐白味昏死过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汉子与桑葚长吁了一口气:“这家恶人终于有人收拾了。”
  桑葚“啧啧”称奇道:“我看郡主不过是一小姑娘,行事却这般令人信服,最难得的是肯听我等平民百姓说话。”
  她推推汉子:“说真的,你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么,那什么‘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说的便是若丹郡主吧。”
  回到医馆安顿好姬玲,江芏兄妹及啰里啰嗦匆匆而来,江芷对若丹道:“姐姐,快去看看罢,小白出事了。”
  若丹顿觉自己的心被恨恨撞击了一下,“砰”地一声碎了一地,恍惚之中她抓着江芷急切问道:“快说,小白出了何事?”
  江芷看着脸色煞白的若丹,方知自己失言,忙道:“姐姐别急,小白只是跟它的相好私奔了。”
  若丹恨恨给了江芷一记“九阴排骨眼”:“你嫌我活得太长么?” 她觉着自己脆弱的生命是再也不能承受亲人及朋友一个个的离去之重。
  江芷缩在江芏身后,嗫嚅道:“前日啰嗦王子与小白结拜,隔日,江芏哥哥便看见小白带了另一个小白回豆荚湾,此后二白便常潜出豆荚湾,最近一次出去,至今已是三日没回了。”
  啰里啰嗦也气哼哼地道:“这臭小白,真不把我这个做大哥的放在眼里。”
  若丹哭笑不得,带着啰里啰嗦及江芏兄妹赶到豆荚湾看个究竟。还好,到了豆荚湾,便见两个小白正在鱼跃嬉戏,它们双双从水里跃身空中、再以同样速度从空中垂直落到水面的动作整齐划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曼妙身姿,是如此地精美绝伦,看得众人叹为观止。若丹心里由衷感慨:此二白是精神上默契心灵上相通也。
  她脑中忽闪过与凡尘的双剑合璧,不由黯然神伤。
  感受到若丹的到来,旧小白的身影疾如闪电般游到若丹面前,新小白亦尾随而至,若丹抚摸着旧小白的大脑袋,悲喜交加:“你是要远嫁了么?”
  旧小白点头,用长喙频频触碰若丹的手掌,又跃起去触碰她的脸颊,若丹忍不住抱着它的大脑袋流下泪来,便纵有千般不舍,却也知道小白终究是要回归大海的。
  旧小白低头围着若丹转了好一会,若丹强忍内心酸楚,拍着它脑袋道了句:“去吧。”
  旧小白将身体直立在水面上,弯弯的小眼睛默默看了一会若丹,竟流下几滴海豚泪来,若丹将头扭开泪落如雨,小白无声地滑落水底,瞬间又跃出水面朝众人点了三下头,似是告别,便带着新小白发出两声长鸣,潜水而去。
  江芷大哭骂道:“臭小白,重色轻友。”
  啰里啰嗦也跟着道:“臭小白,重色轻友。” 连带着黄狗大笨也跟着跳脚汪汪。
  江芷将一腔不舍发到啰里啰嗦身上,双手握拳哭着去捶他:“都怪你,定要与小白拜什么把子,在礁石上焚香,还搞什么歃血为盟,是你把它吓跑了。”
  啰里啰嗦躲着她的拳头:“又关我事,我还恼它都要离开了,也不与我先说一声呢。”
  江芷不依不饶:“为何不关你事,养了小白这么些年,不管姐姐去何处去多远,便是海丝路去了近两年,它都在此处等着姐姐归来,怎的见了你便要离开了。”言毕又哭。
  若丹满目惆怅,对江芏叹道:“它终究有了自己的归宿。”
  悲莫悲兮生别离,一时无语凝噎。
  或许是海豚天生敏感,小白走后不久,一连两次海底地震,豆荚湾竟荡然无存。凤凰山上的房屋也被震得七零八落,山上所住人家本就剩的不多,因害怕而陆续搬离,秦家家当全搬到如飞的庄上,夏侯家在后街买了一个小院子定居下来。
  凤凰山日渐成了荒山,只剩得满山的凤凰树,日复一日自由盛开。
  山上那座房子、感动过的故事、读过的经书、经过的地方、遇见的朋友、流过的泪水、逝去的亲情、想念的远方……若丹看着昔日风光旖旎的豆荚湾与深湾溶为一体,凤凰山上那块她常常呆坐的大石头上履满了翠绿悠长的藤蔓,承载了自己的欢乐与忧伤的景与物不复存在,心底隐隐作痛却亦隐隐有种解脱之感。
  沧海桑田,一眼万年。
 
 
第83章 歹毒妇人
  煦元三年秋,天高云淡,秋风阵阵,散学的孩童急奔回屋,将书袋远远朝正堂的桌上一扔,捧出硕大的竹骨纸鸢,顾不得身后长辈“赶着去投胎么?”的斥责,三五成群聚齐后,奔跑着将手上的纸鸢放飞,形态、颜色各异的纸鸢趁着东风慢慢爬上高空,惹得街头巷尾串串银铃般笑声。
  “凡若丹,接旨。”
  若丹跪在堂下有些纳闷,这偏远之地,能是何事惊动官家对她一个小女子再次下旨,不由心跳加速,莫不是自己的一系列改革措施触动了某些人的蛋糕,被人告了?正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间,便见跟随伏明晟进来的黄门,缓缓打开一卷黄绫,对着她尖声细气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新任合浦郡太守,文才武略,才德起于翰林,清约闻达朝野,经明行修,忠正廉隅,作战英勇,凯旋而旭,无有妻室。合浦郡主凡若丹,钟灵毓秀,温懿恭淑,如圭如璋,令闻令望,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将凡若丹郡主赐以合浦郡守为妻,一切礼仪,交由交州剌史伏明晟操办,三日后完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若丹如遭天雷,整个人都傻了,只知盯着黄门那不男不女惨白的脸面发愣,别说来不及细品圣旨中诸多不明之处,便连谢恩之类都是伏明晟教一句,她便机械地跟着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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