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黄门，伏明晟回转身见若丹仍杵在原地，便嘲道：“怎的？高兴得六亲不认了？也是，终于嫁出去了，还是嫁的新任太守。”
若丹竟对伏明晟的冷潮无任何反应，脸上仍然是怔怔的，心里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能干了，以至于惊天地泣鬼神，皇帝老儿不用她白不用。还真是，现今如自己这般只讲奉献不讲名利的下属，实乃凤毛麟角，先是抗疫之功归了凡仕林，他是自己亲爹便罢了，后有破凡尘冤案之功妥妥地落在伏明晟头上，让伏师兄大人第一日上任便在百姓心中大放异彩，自己也没说过半句闲话，再有啊，呕心沥血运作的公司红利归了王子，税收解决了伏大人日常经费开支。今皇帝老儿不知遣了那个皇亲国戚、又或是心腹近臣娶了她，好让她继续助力边疆建设、保家卫国，定是如此，否则突然下旨让她嫁人做甚？
只是这个要娶自己的新任太守是老是嫩是丑是俊？万一长得与王小治那张如被门挤过又被轮胎碾过的脸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她似乎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可怜兮兮地看着伏明晟道：“能不嫁么？”
伏明晟表情极为严肃：“你想抗旨么？你便不怕掉脑袋？”
或许，在坠入深渊的瞬间，拚尽全力向上跃起狠抓一把，管它抓着的是稻草或是麻绳是人的本能罢，她咬牙一跺脚，心道：对不起，尘公子，我等了你这么久终是晚节不保；对不起，伏大人师兄，你便应急发挥出备胎应有的作用吧。
情急之下，若丹问出了往后余生只要一想起便后悔得要咬断自己舌头的问话，便见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对伏明晟道：“伏大人师兄，你娶我可好？你不是说过待你长鬓及腰便要娶我么？虽说此刻你才长鬓及胸，我可……可不予计较。你去与官家说说，请他另下一道圣旨，令你娶了我吧，剌史不比太守官大么？官家必能答应你的请求，求你了伏大人、伏师兄。”
在她看来与其嫁给未知鳄鱼，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相貌堂堂的伏明晟，虽然得常常忍受他的冷嘲热讽。
果然伏明晟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得意之色：“哦，此时想起大人我来了，你倒说说，你为何要嫁我？”
这个问题令得若丹猝不及防，她确是未曾认真考虑过，便信口雌黄起来：“你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衣冠楚楚禽兽不如，位高权重功高盖世视钱财如粪土，唉，还有……”
伏明晟的得意慢慢添了些许嘲讽：“还有呢？说人话。”
“好吧，你已有子祠，且无正室。”
伏明晟继续肆意增加着脸上嘲讽所占的比例：“这些重要么？”
“自然重要，已有儿子便不会因为嫁你生不出儿子而被休，而无正妻一过门便是当家主母，何其惬意。”她嗫嚅着加了一句后缀：“你娶了我，那怕当天便休了我，我也是毫无怨言的。”她觉着自己很无耻，这与自荐枕席有什么两样？
伏明晟脸上只剩下百分百的嘲讽：“这些以前你怎么没看见？你瞎啊。哼，你说的都对，我原也是可以娶你的。”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看着若丹希冀的的眼神道：“但是。”
若丹心跳到嗓子眼上：求你了，别“但是”，只要一有“但是”便意味着即刻翻盘，果不其然，伏明晟道：“但是，我已准备迎娶灵山姑娘了。”
若丹顿感眼前一片黑暗，那是她闭了双目不敢看伏明晟，又将身子向前夸张地扑倒在药草堆上得出的效果，她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给自己留个全尸，又或者捏个诀让那位伏大人师兄即刻灰飞烟灭，不，即刻化为缕缕清风被风吹散。
她埋着头耳听伏明晟极为夸张的不遗余力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真当我是接盘侠了。”却看不见伏明晟离开之时眼里的一抹黯然神伤。
也对，为何非娶自己不可，若丹心如死灰。
若丹回到霁和堂，打包了芈娘送的包袱被及几件简单衣物，看着太阳慢慢藏进了海面。待天色尽黑，悄悄开了院门，出得门来，反身正要锁上门锁之时，一个声音道：“妹妹这是要往何方？”
若丹回头见是灵山，一把抱住她悲悲切切地道：“官家下旨要我嫁人，不知嫁的那个乌龟王八，我只能一逃了之。姐姐，往后我家里人拜托你多照应了。”
见灵山双眸在黑暗中发出冷光，若丹忽然想起灵山的婚事，便道：“伏师兄说他准备迎娶姐姐，对不起，姐姐你出嫁时我不能在你跟前了。”
灵山冷冷道：“你不能走，你一走便是抗旨，不但你小命没了，便连凡府都逃不了干系。还有啊，你能去的地儿无非是芈娘的米伦部落，因你之故恐怕整个部落都要被灭掉。伏师兄让我来看着你，防着你逃了，难道妹妹为着自己痛快，致亲朋好友的性命于不顾么？”
若丹听得又杵在地上，灵山将她拉回院里，关了院门。
若丹神情萎靡地斜坐在椅子上，绝望地对灵山道：“姐姐，我的命为何比黄莲还要苦上十分呵？本以为从秦家阿妈手上逃脱，婚姻能自己作主，却凭空冒出个官家赐婚，现在是连死都不能够了。”
灵山笑道：“你连死都敢，却不敢嫁人么？若丹姑娘还有害怕的时候？倒使我另眼相看。”
若丹不满道：“姐姐你还笑得出来，别以为伏师兄娶你，你便得意，告诉你吧，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一时气结，便口无遮拦起来。
灵山嘲讽道：“伏师兄自然不是什么好人，可有人不还求她娶了自己么？”言毕掩嘴而笑。
若丹彻底傻了眼：“好啊，你们这对，嗯，男女原来早已暗通款曲，单瞒着我一人。”她一时忘了自己处境，问：“姐姐，你与伏师兄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灵山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无讥嘲道：“那有什么事，是我阿爷临终托付师兄照佛我，师兄也是血性男儿，便一口应承下来。”
若丹长叹：“夏侯先生为着姐姐实乃深谋远虑，我如何便没有这么一个好阿爷。”
灵山语含双关：“我亦知道伏师兄待你的心，唉，好在你终于要嫁出去了，免了我时时如履薄冰。不然那日一不留神伏师兄便又如尘公子般提出退亲。”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赶忙以手捂嘴。
若丹瞠目结舌：“姐姐，难道是你在背后算计我？你竟能说动官家亲自下旨？只是，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忽然全身打了一个寒战：“等等，姐姐，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灵山避开她的目光，仰头向上语气十分得意：“我乐意大费周章，哎呀，我太高兴啦，今儿终于如愿以偿报了夺夫之仇，你不用瞪我，难道你还杀了我不成？”
若丹目露狰狞：“你以为我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会，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绝非凡若丹所能为。”灵山言毕，伸手在若丹后腰上将那把未央剑掏出来藏好。
大床上，若丹背对灵山躺在里侧，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想：不就是嫁人么，等老娘缓过劲来，再收拾你们这对，嗯，你们这对狗男女。她长出了口气。
灵山平躺在外侧，自顾自说道：“官家下旨，三日后成亲。伏师兄说了，看在你对他一往情深的分上，一应事儿会给你办得妥妥贴贴，你只管安心待在霁和堂，三日后做你的新嫁娘便好。”言毕她笑出了猪叫声。
翌日，若丹一改此前的横眉怒目，讨好地对灵山道：“姐姐，我想出去一会，和江芷妹妹说句话。”
灵山断然道：“你死了这份心吧。”
“姐姐何必如此，你当真便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保证不逃也不死，行了吧？”
“你当然不敢逃也不敢死，那么多人命系你身上呢，不过是防着你又搞出什么歪门邪道来。”
“我是官家赐婚的堂堂太守夫人，你敢软禁我，等我成了亲必得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若丹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灵山口气明显与伏明晟一致：“哎呀，我好怕怕哦，请问太守夫人，是剌史管着太守又或是太守管着剌史呢？”灵山忍不住又笑，一副猫将老鼠戏弄于鼓掌之上的神态。
至午时起，一群婆子丫鬟将大堆笼箱陆续抬入，把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及香粉膏脂之类满满当当地摆了一院子，还抬进一个大木桶，一个管事模样的妈妈临走叮嘱灵山，务必让太守夫人用鲜花制的花汁泡够三个夜晚。
晚间，灵山对着一大桶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花汁，一副不容若丹置疑的强悍模样：“你自己不进去泡么？我可让婆子进来强按头了。”
若丹咬牙痛恨了一会，还是乖乖将自己泡进木桶，脸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对背对着她的灵山道：“姐姐，好姐姐，你说这老太守是不是脑子被驴踢过？如此荣华富贵娶谁不行偏要娶我，便是姐姐你都比我强百倍。”
灵山不搭她的话茬，若丹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便又低声下气道：“姐姐，新任太守是不是很对不住观众？癞□□见了都能被吓出胆结石是吧？且人老珠黄只剩一颗牙齿两根胡须三根头发了是吧？姐姐，好姐姐，求你去与伏师兄说说，让官家另下圣旨吧，伏师兄能听姐姐的。”
不知怎的，若丹已然认定，既是灵山为报复她而为她选定的夫君，必是又老又丑又好色，她想起凡府老太爷猥琐的形象，鸡皮疙瘩便掉了一地。
见灵山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若丹痛心疾首道：“姐姐，你看着我落入火坑，你不心疼么？”
“你落入火坑我为什么要心疼，又不是我落入火坑，我倒要问你，如我们两个掉个个儿，你是我你会如何想？”灵山语气里满满的小人得志。
“我会伤心，会想法子救你出去。”若丹饱含深情。
“哦，对，那是你，可我不是你，我是夏侯灵山，工于心计、阴险毒辣的夏侯灵山，为报夺夫之仇隐忍至今的夏侯灵山。”她将头扭过来对着若丹得意地咧嘴大笑，再顾不得用袖子遮掩。
若丹不禁老泪纵横，将身子并脑袋整个埋进溢着茉莉花香的大木桶里，不让灵山看见她的悲伤逆流成河：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没有任何背叛比好朋友的背叛更让人痛心疾首，唉！最毒妇人心！！！
第84章 琴瑟和鸣
一连三日，灵山寸步不离地守着若丹。
第三日寅时，几个婆子进来将若丹好一通折腾，脸糊成惨白嘴涂得血红，又横七竖八在她头上不惜血本地插上不知是步摇、钗、簪、钿又或是笄的头饰，令她脑袋不堪重负。
她一副死人样任由婆子摆弄，最后被套上一套大红丝织锦袍，盖上一条红盖头，在喧天的鼓乐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被搀扶着出门上了八抬大轿。
据说当日，新任合浦太守大婚，万人空巷争相观看，那情景，老一辈的人说起总会撮着没牙的嘴满脸自豪道：往前数数，八辈子都没见过的事让我赶上了，那骑在马上的年青太守，芝兰玉树般俊俏公子，一条街的小女子小娘子想着再无机会嫁他，便如雨打梨花林，在街上哭昏了无数。那太守夫人，嗯嗯，凡若丹郡主，坐在轿子里头上盖着一块红布，看不见真容，你们别笑，虽说当日不能一睹芳容，日常也是见过的，真乃花容月貌，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鱼见鱼怀胎，实乃岭南第一美人也。”
此番热闹繁华场景与若丹全然无关，她只是木木地坐在八抬大轿里，思维似乎也已经停止。随着轿子上下颠簸，终于将她颠清醒了些许，她隐约感到那里不对，自己是从霁和堂出的门，不是应该在凡府出门才对么？怎的这个太守一点都不讲究？
轿子到了一处鞭炮声震天的热闹场所，若丹昏昏然被人扶着完成一系列仪式，几次想掀开盖头看看对面的新人，均被几个婆子在旁七手八脚捂得更为严实，还吓唬她：“夫人不必急着见新郎官，会让人笑掉大牙，总有见得着之时。”七手八脚扶她进了室内坐在床上。
也不知候了多久，若丹一动不动坐着，心如止水。待要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臂，便碰到了硬硬的剑柄，她悄悄将袖中的未央剑用力握了握，思绪才有了丝微活泛。此剑是她趁众人忙乱之时悄悄让大笨衔来的，聪明的大笨对若丹的物件了如指掌，只需拍拍它脑袋使个眼色便能按她旨意办事。
今日若丹上骄前，袖中带了两样自己的物件，一是骨簪，一是短剑，她下了决心，倘若真是嫁的老鳄鱼，大不了簪断玉碎，哼，性命由我不由天，似这般生不如死，不如归去。
不知何时，若丹眯眼从盖头的缝隙里看见一双大红靴子缓缓移到跟前，她吓得圆睁了双眼，看着一根小小竹杆缓缓伸进盖头，期间还顿了一顿，若丹的瞳孔随着收缩了一下，心尖跟着被扯了一扯。待盖头掀开的一刹那，若丹看清了眼前之人，瞬间全力跃起持剑便向他刺去，被他灵巧避过，伸手将短剑夺下，就势将她带进怀里。
他嘴角微弯如弧，眼眸温暖如阳：“你要谋杀亲夫么？”
若丹泪如泉涌：“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却是全身真气散尽，软软倒入一怀温暖之中。
门外一群牛鬼蛇神一涌而入，为首的伏明晟看着地上的未央剑，对含泪带笑的灵山道：“此等南蛮女子，也就是凡尘师弟敢娶，我还是娶聪慧娴静的灵山姑娘罢了。”
灵山朝他撇撇嘴：“伏师兄，你少讥讽若丹妹妹两句身上会少块肉么？”
伏明晟自言自语道：“普天下女子我还讽过谁？”却是满目怅然。
满城的凤凰花开得极尽奢靡，远远看去，燃遍天上云霞。
红绡帐内，若丹无话找话：“尘公子，外头客人都走了么：”
凡尘在她耳边笑言：“还叫我尘公子？不过，该叫什么好呢，老爷显得拘谨，郎君显得肉麻，夫君、夫婿显得平常，现在流行叠词，不如叫我尘尘？小尘尘？不许笑，是尘尘好听还是小尘尘听着显得更亲密些？便是小尘尘罢。”
若丹用手尽力将他隔开：“先说这几年你去了何处？”
凡尘涎着脸道：“春霄苦短，说来话长，明日再说。”倒身便扑。
若丹急道：“等等，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若尘扣住她双手：“阿妹妹，过了今晚便是十百千个条件都依你。”
若丹作无谓挣扎：“不行，明日你翻脸不认，我上那说理去？”
凡尘无奈道：“好吧，你说说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