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石林中,最为显眼、也是最大的一面石壁上,剑书石刻行云流水,桑萦走近去看,见到落款上书长寅二字。
“这是长寅将太古承天决赠予苍云剑派后,离去时持剑手刻的。”身后陈颐在桑萦身边站定,望着石壁温声说着。
“本只是为留念,而后陆续有人登剑阁后将心得体会记录于此,苍云剑派的人也尽心将这些石录精心保存下来,便是再过百年,这些石刻模糊风蚀,也有誊录的手书,也算是另一种传承了。”
桑萦点点头。
这些体会皆是武学心得的一种,与是否能将武学参悟成功无关,江湖中好些前辈的一些独门绝学甚至也是从无数前人心得中感悟而来,这也正是大宗门的底蕴之一。
她逐字逐句将石壁上的文字看罢。
这其实是一篇小记,同太古承天决没什么干系,只是说自己蒙当时苍云剑派的宗主相救,在苍云山小住,见山中白日有松风寒鸣,更深露重之时有无尘圆月高悬,愿就此身作山中一孤鸟,日日能与此相伴。
“长寅这篇小记,倒是有几分疏阔,不大像是会自绝生机的人。”
桑萦看罢,同陈颐一边走一边说着。
先前杜温行说,长寅是杀了各大门派三十余人后,自绝而亡,但看此一篇行文,怎么都不像是会走这般绝路的人。
“许是此一时彼一时罢。”陈颐微默,片刻后道。
许是山间冷清,陈颐的声线也微带着凉意。
桑萦也不再揣测这位魔教的前教主的生平过往,他再如何惊才绝艳,杀人是事实,他的暹圣教如今是魔教也是事实,多思无益。
石林中的其余石壁上,便是后来者的手书,桑萦一面面看过,将落款一一记于心底。
对于这太古承天决,她已是决心尽力一试,这些在石壁上留书之人,于她也算是有半师之缘,自当铭记于心。
一路看过来,桑萦走在前,陈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任她一人走走停停,这会行至石林尽头,他走到她身旁。
“天色不早了,可看好了?”
因石林两侧的皆是高耸入云的山峦和参天古树,本就遮了天光,这会桑萦抬眼看了看,才发觉已近傍晚。
想想也是,从藏书阁中离开时便已经拂晓之时,回房后她看了半会儿书便沉沉睡下,醒后又去见了杜温行,到这会,本就应天黑了。
她看了看最后的几面石壁,“就剩几面了,看完罢。”
陈颐微顿,语气有些不满,“这些人学不成武功,反倒心得体会一大堆,都快赶上那些久试不中的酸腐儒生了。”
他这话说得稍有些刻薄,桑萦却忍不住笑意,她回望他一眼:
“哪有你这样编排读书人的太子。”
“我只是储君,自是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要学习。”
陈颐理直气壮,“如何尊重这些操笔杆子的文人,我还要向父皇多学学才行,现在还差得远呢。”
“写这些石录的人,虽都没能得到太古承天决,可这些记载却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的,于我而言,这些前辈的心得经验本就是我现在所缺的,对这些前辈,我心里是感激的。”桑萦牵住他的手,走向最后一面石壁。
陈颐任她牵着,目光掠过那面石壁时微顿,却也没说什么,反握住她的手,跟她一并走过去。
桑萦走到这最后一面石壁,乍看上面文字凌厉古朴,只是石壁上的刻痕比起其他要轻许多,细看运笔顿笔也稍有几分稚嫩。
这处石壁上的文字不长,只寥寥几行,却让桑萦半晌无言。
——愚人痴念,庸人俗思。昼夜见此文录,天地灵石何辜。
没有落款,也没有什么标记,只有这孤零零一句话,飞龙走蛇一般呈在这块石壁上。
桑萦没想到这最后一面石壁上竟是这样一段话,她怔愣片刻,想起杜温行说,此处皆是由进入剑阁后的前人所刻录的,但不知杜温行见到这石壁时是何等心情,若那些前人现仍在世,如今若是故地重游又是何等心境。
“这人看笔迹力道应是年纪不大,说出的话却如此刻薄乖张,不知此人落笔时,又可曾想过,这面石壁日夜呈着他这尖酸文字,相比之下是不是更无辜。”桑萦摇头道。
“兴许这石头自己也愿意呢。”
陈颐随口说着,眸光从石壁上的文字掠过,弯唇道:“字丑了些,想来这石头八成是不愿意。”
桑萦忍俊不禁,蓦地想起方才他也说先前那些石壁上的记文酸腐无用,倒是同此人想到一处了。
她再度看向石壁,微摇头道:“这副字不丑,很漂亮了。”
“这都能被你夸作漂亮?”
陈颐悠悠道:“这可比我如今差远了,怎没听你夸我写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