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徐颂宁被人胡乱推搡进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满屋子里香气醉人,一丝光线也无,她身上一时滚烫一时冷冰,小腹酸涩抽搐,捏着衣摆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得逃出去,不然就藏起来。
窗扇被黑纸封得严密,密不透风地挡住光线,谁家的客房是这样,徐颂宁咬牙切齿,试着抬手撑开门窗,各处却都紧密地上了锁,她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差点摔倒,疼得面色惨白。
酒里搀着的药的后劲儿逐渐上来,她摇摇晃晃地扶住门,摸索到一把椅子往窗户上砸去。
门外传来侍女叱责的声音:“闹什么?!等等有你好看的”
徐颂宁不管不顾地拎着那椅子往上头砸去,生生把那雕花木窗砸出个缺口儿,露出一线天光来,外头侍女的责骂声越来越大,徐颂宁头贴在门上,听一个指使另一个去了前院。
她浑身都在颤抖,酒里的药性侵蚀着她仅存的一点心智,神思蒙昧昏沉,手脚颓然发软,徐颂宁眼皮沉重,呼吸也愈发急促。
轻薄的夏衫仿佛变作了厚重大氅,把她裹出淋漓一身大汗。
她抬起手,领口被扯得松散,透进一丝冷风来,叫她凉快些许,她微微偏过头,要把衣领拉得更向下些,额头却猝不及防贴上墙角的瓷器,冰凉的触感带来巨大的刺激,她一个激灵,从混沌欲望里捡回一丝神智。
“不行的……”
她捏着白净的手指,从头上扯下一支簪子,做成雀儿模样,精致小巧,振翅欲飞。
她把那雀儿攥在掌心,因为太过用力,纤细的金丝银线断裂,尖端刺进皮肉,剧烈的疼痛叫她掌心一麻,她咬在伤口上,竭力维持清醒。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她靠啮咬伤口,苦苦维持清醒。
然而就连咬自己手心的力气都快没了,牙齿仿佛都酸软艰涩,她坐在那一线天光下,照见自己无意识流淌下来的一滴,狼狈不堪的眼泪。
她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怎么就要遭受这样的结果。
去了前头的侍女终于回来,屋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人语错乱,搀着一道冷清的男人的声音。
徐颂宁仰着头循声看去,听见那脚步声踏过回廊,一路朝着她栖身的屋子去。
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把尖锐的珠钗深刺进掌心,她握着自己手里流淌出来的鲜血,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却像是那次落水还是一样,一次次苦难挣扎,又一次次不受控制地跌入水中,被掠夺神智。
徐颂宁绝望地把自己搂紧,听见门外传来两三声争执,昏昏沉沉试图站起来时候,却是腿脚发软,半点力气都用不上,她紧紧捂着脸,听见“砰——”一声巨响,门似乎是被人踹开,徐颂宁眼睛被光线刺痛,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脚步声逐渐靠近,徐颂宁只觉得胸口逐渐发闷,渐渐喘不过气来,下一刻,一只手搭上她肩头。
她人生中第一次失态地尖叫出声,手里的簪子朝着来人手臂刺去,被人捏住手腕:“徐颂宁。”
那是个并不算温和的声音,哪怕徐颂宁头脑昏沉至此,也听得出这声音里头藏着的怒气,但那怒气并不朝着她。
她仰着头看过去,薛愈半跪在她身前,手指一点点划过她手腕,把那支簪子接到手中,两个人手指交错,她听见薛愈语气温和,一字一句地向她道:“没事了,别怕。”
门外的侍女厉声呵斥:“侯爷怎么敢拂逆我们殿下的意思?!”
徐颂宁伸手拉着薛愈的前襟,薛愈捏住她手指摊开了才发觉掌心尽是鲜血,他略一怔,胸口怒气涌动,手里的簪子向后一甩,“嘭——”。
那簪子不偏不倚,钉在门框上,横在那两个侍女面前。
“出去。”薛愈音色冷淡,低头看着怀里浑浑噩噩的徐颂宁,勾住他腿弯,把人揽住抱起。徐颂宁一声惊呼,抬手紧拽着他前襟,被他轻声细语地哄住:“…别怕。”
徐颂宁脸贴着他前襟,哭出两痕泪,被他手指贴上脸的时候,抓着他手指轻轻咬住,语气含混不清:“我难受…呜……”
她才被触碰就紧紧拥着他,掌心的血被他仔细地擦拭而去,他把她抱着,循着出府的路匆匆离开,行过拐角,却遥遥听见一点笑声。
是昌意的。
薛愈步子一顿,听出她正带着一群人行过来,他怀抱着她躲向一角,抬手就近推开一扇门窗,将她抱进那间房子。
徐颂宁犹在呜咽呻/吟,他抬手把人唇掩住,她瞪大一双漂亮清澈的眼,用被药催得懵懂迷蒙的眼神注视着她,无意识地吻过他掌心,唇齿柔软,像是一只柔软温驯的猫儿。
昌意的步子贴着他们匿身的僻静屋宇过,留下一串猖狂的笑。
徐颂宁听见这笑声便惶恐,瑟缩着磨蹭过薛愈的怀抱。
她挠着薛愈掌心,牵着自己领子往下拉:“热…难受,我难受。”眼角蓄着一点泪花,她扯着他领口凑近他,滚烫灼热的皮肤一点点贴近他,薛愈眉心微跳,要把人按回自己怀里:“徐家姑娘,别乱动……”
“可我难受。”
徐颂宁眼角带着泪花,痛苦万分地在他身上蹭过,牵着他手指轻咬:“定…定安侯,薛愈…我打欠条给你,帮帮我…呃……”
薛愈呼吸都乱了。
热度从她指尖传递过来,女孩子的牙齿整齐,力度轻轻地咬着他指节,舌尖抵在上面,轻蹭过他。
“真要我帮你?”
他嗓音一滞,捏着她下颌:“徐颂宁,我是谁,你是谁,要我做什么?”
“薛…愈,”瘦长的手臂环过他脖颈,女孩子的手指贴着他后颈,那里脆弱至极,却被他轻易交付出去,她嗓音嘶哑发颤:“帮帮我,我难受得要死了。”
她颤抖着,捏起一角裙摆。
徐颂宁的脑子都是乱的。
薛愈触及她的时候,她看见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看见挑开花蕊的指尖,叶片上颤抖着将落未落的露珠,颤抖着开放的花苞,和立在她身前,竭力维持着纹丝不乱外表的薛愈。
她手撑在床边,无意识地发出呜咽抽泣的声音,薛愈手指的动作一顿。
徐颂宁脚趾蜷缩,小腿痉挛地绷直,咬着自己的手指拉他的袖子,眼神柔软湿润,可怜至极。
他的手指被徐颂宁咬着,他一点点揉着她,揉出眼尾细小的泪花,温和至极的动作一点点抚平了她情绪,替她降去那些灼热的温度,是与他长相如出一格的,温柔、细致。
徐颂宁抽搐一下,瘦削的腰直挺,额头贴在他肩头上,牵着他衣襟发出一点轻轻的啜泣声,颤抖许久才抬起头,眼尾鼻尖都微微泛着红,耳根烧灼得通红。
“还难不难受?”
薛愈缓声问她,语气沙哑低沉,徐颂宁在那目光里面红耳赤地摇头:“…多谢侯爷。”
薛愈背过身:“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徐颂宁撑起身子,匆忙整理了散乱的衣裳和鬓发:“多谢侯爷。”
薛愈携着她一路走过僻静路口,把她带到马车上,两个人同处狭窄的空间,徐颂宁如芒在背,垂着头盯着血肉模糊的掌心,满脑子都是适才发生的事情,半点不敢抬头看向薛愈。
修长的指节捏在她鱼际,薛愈垂着眼,把她掌心上的血细腻至极地拭去,仿佛适才替她纾解那些窘迫情绪时候的温和,他从马车夹层里取出药膏,沾在指尖上,捏着她手指一点点揉开,徐颂宁情绪才经一场大开大合,此刻神智昏昏,情绪藏掖不住,耳根发烫地捏着裙带:“侯爷?”
薛愈沉默不语地替她包扎好伤口。
最后抬起眼来看她,语气温和认真:“徐颂宁,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徐颂宁霍然一惊,下意识要把手抽出来藏掖进袖中,却被他紧紧按住手指,淡粉的唇抿起:“我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薛愈眼眸微垂。
“是。”
他语气温和:“我们什么都没有,可是徐颂宁…”他眼皮撩起,露出黑白分明的乌沉眼珠:“十一年前,我们有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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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大修了,除了开头一点点基本全部不一样了,磨了三个多小时磨出这些,以头抢地。
是手指,不是别的什么(认真)。
第32章
“那侯爷是要来我家里提亲吗?”
薛愈温和地看着她。
“徐颂宁,我要先问过你,你是真的怕我到了,碰我一下便会哭的地步吗?”他问得耿直又迫不及待,像是这问题在心底藏了许久,此时此刻终于可以借着一个契机问出来一样。
徐颂宁不知如何说起,下意识答道:“不……”
薛愈唇角一抿。
“敬平侯正为你择婿,你若有中意的,我可以从中斡旋,替你说成亲事。”
这也是没有的。
徐颂宁明了他的意思。
她是对他合适的人,而相应的,他于她而言,也是很合适的——她并不十分怕他,一时半会儿也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此刻她头顶悬着昌意公主,在赵明斐眼里,她和薛愈已是牢牢捆在一起了。
如今她什么也未做,便横遭此劫,亏得薛愈在旁,才来得及伸手搭救。
但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徐颂宁紧掖着衣袖。
“那侯爷就没有喜欢的、中意的人么?”
薛愈从容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他目光难得直白的落在她眉宇间,喉头略一滚动,旋即挪开视线:“没有的。”
“…这事情风波过去,我会与侯爷和离的。”
徐颂宁温和道:“侯爷若日后有真心喜欢的人,不必顾及我。”
“本侯…不会的。”薛愈目光含着寡淡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是否定了她哪一重话语。半晌,他道:“若你愿意,我便先去向沈家前辈提亲了。”
竟是先去向舅父提亲。
徐颂宁眼睫轻颤,心知肚明父亲是一定会答应此事的,却没想到,他会先去向沈家请示。
……
她想起两位舅母对这厮的态度,眼神不经意带上点怜爱:“侯爷保重。”
薛愈:?
徐颂焕、两朵云和阿清早被送回了府里,站在门边候着徐颂宁回来。
她面色苍白地踏进小院,立时就被人围绕,阿清伸手把她手腕握住,暗暗给她把脉:“姑娘?!”
徐颂宁疲惫地摇头:“二妹妹没事吗?”
云朗替她倒水:“喝醉了酒,回来的时候睡得很香,姑娘是怎么了?”
阿清面色很为难,徐颂宁抿着唇:“…去请宋姨娘过来,与我说一说话。”
云采忙不迭应了,转身出去,阿清略一犹疑:“姑娘要喝碗汤药吗,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
徐颂宁晓得她说的是避子汤,耳梢一红:“没…我没。”
她手指略一屈,对着阿清晃了晃。
阿清明白过来,云朗却是摸不着头脑:“什么汤药,姑娘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徐颂宁摇摇头,手掌撑着脸:“阿清,叫人备上热水,我稍后与人说完话,要沐浴。”
宋姨娘来得很快,徐颂宁彼时正捏着两本账册翻阅,瞥见她来,站起身来,语气温和:“姨娘请坐。”
“姑娘快坐下。”
宋姨娘伸手扶她,徐颂宁垂眼,才发觉她鬓边竟有几丝白发了。
“夫人病中,我虽然管事,但也不是长久之计,余下的几位姨娘年纪也不小,不好劳累,所以准备先交代给姨娘。”徐颂宁说着,递过去两本账本,略一顿,缓缓道:“姨娘从前跟着我母亲时,也是学过看账本的,先看看这些,重新熟悉下——都是咱们府里前两个月的。”
宋姨娘虽然心里忐忑,然而徐颂宁伸出手了,到底还是先接下。
“姑娘的婚事,到底还没说准,怎么就这样……”
徐颂宁眉目温和:“到底也,快了。”
她说着,又把家里的事情挑了紧要的交代给宋姨娘,宋姨娘心细如发,大部分事情自己心里都是留意的,一点就透,徐颂宁很快就把事情交代完:“姨娘回去忙就好。”
宋姨娘满心忐忑地抱着那两册账本离去,徐颂宁招了阿清来,倒上水准备沐浴。
阿清替徐颂宁擦洗:“姑娘中的是春莺语。”
她尽可能含蓄地解释:“这药是碧桃巷里头,老鸨们拿来调/教那些个刚送来的姑娘小倌儿们的,若不靠着那些法子解决,便得泡在含着冰碴子的水里才能纾解。”
“吃下去之后,人会觉得身子仿佛搁在火里少,神智浑浑噩噩的渐渐不清醒,许多人撑不住服了软,后头也就好再…只是有许多姑娘体质特殊,吃过后会难受非常,故而时不时请我过去看,我才晓得的——姑娘此刻好些了吗?”
她叹口气:“我熬煮了些去药性的汤水,姑娘当清茶喝些吧。”
徐颂宁点一点头,苦痛地揉着眉心。
她一点点把自己沉进浴桶里,水漫过口鼻,只剩下水面上咕嘟冒过三两个泡儿。
阿清忙弯下腰去捞人,徐颂宁湿漉漉地冒出水面,耳根被水汽蒸腾得发红,语气温和,嗓音低哑:“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乱。”
薛愈的办事效率很高。
虽然他去提亲的事情并没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但是第三日,霍修玉和宋景晔两位舅母就一起上了门,后头还跟着沈照宵和沈照霓两个小丫头。
徐颂宁前脚才出来,就被两个小表妹一人一只袖子抓住了:“薛侯爷长得怎么样?”
“他性情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