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撩袖子,提步便走。
为了惩罚女儿,连亲近的丫鬟都不让近身,薛太太攥着手帕,只觉得发抖。
……
薛府祠堂。
“叩叩叩”,小丫鬟歪着头,凝神去听门里的动静。
“进。”
门扉洞开,阳光唰的打进佛堂,投到供台上,薛家列祖列宗在上,供台下摆着一个矮几,有少女跪伏在上,奋笔疾书。
小丫鬟端着膳盘,迈进屋来,温声说道:“姑娘,用饭啦。”
薛蛮子笔下不停,道:“你下去罢,我等会儿吃。”
小丫鬟不走,愣头青似的说:“这可不成,太太嘱咐我,让我看着您吃下去才放心呢!”
薛蛮子停了笔,冲她笑了一下,打量这个送饭的丫鬟,有点眼生,她一思量,猜出是父亲的主意。
薛蛮子并不想为难一个下人,她招手唤那小丫鬟,把桌子上的麻桑纸收拾了,示意摆饭。
“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小丫鬟收拾几案,喃喃出声:“姑娘,这也不是佛经呀?”
薛蛮子倒吃了一惊:“你识字,念过书?”
小丫鬟擦着手,笑了笑:“家里弟弟才是正经念书,我跟着他临过几回帖,认得几个字罢了。”
“难得了!”薛蛮子放下碗,对那小丫鬟道:“回头你去我屋里领一套纸笔,字要日日临才好,既有这本事,就不要磨灭了。”
那小丫鬟喜不自胜,捧着那字帖,摩挲着放不下:“姑娘,您人真好,您这字也写得好,我竟找不出词来形容它,我那一笔字跟鸡爪耙过似的,不知道多早晚能到这份境地呢!不过,这写的是什么呀?我怎么看不懂?”
薛蛮子瞧她一脸憨直,竟也不恼,反正时光难打发,索性挺直了背,端坐在小杌子上,手把手教这小丫鬟:“这是《资治通鉴》里的一篇,天子失职莫大于礼也。”
小丫鬟听了,唬了一跳,忙摆手:“我的姑娘,咱们女孩家,读些诗就行了,这些史啊鉴啊,天子什么的,可不敢乱说!”
薛蛮子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无碍的,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对了,你也是读书识字的,想来也算开过蒙,我问问你……”
薛蛮子欠身,拉过小丫鬟的手,摸着她指头上粗糙的手茧,极为认真的问道:“假如有一件事,你本来是出于好心,但是一时不慎,行差踏错,最终酿成了大祸,那该当如何?”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难得的是小丫鬟竟然听懂了,她低头思索一会儿,笃定的说:“那就赶紧把错处找补回来罢!不管怎么样,这人是出于好心,老天爷也会给她好运气的。”
薛蛮子听了,不禁摇头失笑,叹自己如今真是病急乱投医,竟向一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取经。
“哪里有这么简单?指望老天爷嚒?”
那小丫头又想了想,道:“奴婢幼时常听弟弟读书,说什么‘知错能改善摸大雁’。虽然不知道摸大雁能解决什么事儿,但知错能改总是对的罢?”
薛蛮子听了,思忖,久久不语。
“是了,这是世间最朴素的道理……”薛蛮子笑了笑,笃定下心来,才把这小丫头仔细端量,忽的发现竟瞧着有些眼熟,仿佛哪里见过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多早晚来府上的,我好想在哪里见过你。”
小丫鬟福了一礼:“奴婢从前也没名,昨儿才入府,嬷嬷给起个名字,叫芳儿。您瞧着我眼熟,可能是我长得太平常啦,大街上十个丫头有半数同我撞脸。”
是个好淘气的丫头,薛蛮子被她三言两语逗得抿唇笑。
下人房采买的奴仆,芳儿草儿的随便叫叫,干的都是粗活,若不是今天被罚跪祠堂,这小丫头哪怕是在府里伺候一年,都找不着机会凑到自己跟前。
薛蛮子把那芳儿叫到跟前,伏在她耳畔叮嘱了一番。
芳儿听了,大为吃惊,摇头不迭:“让我扮作您?这怎么能行,您的气派、容貌,我哪里能扮的真?”
薛蛮子拍拍芳儿,示意她放松:“又不是果真让你扮作我出去待人接物,无非是待在祠堂里坐一会儿。你放心,我跪祠堂的时候旁人是不会过来的,没人来瞧你的气派容貌。”
薛蛮子快速写了一封手书,放在桌上,“喏,这封信你收着。信里我都说清楚了,我太太是极慈和的,必定不会罚你,你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就是了——行了,就这么定了,你别丧眉耷眼的,我呀,是去做正事呢,迟了,误多少人的命!”
芳儿无法,张嘴结舌的样子,只好任她摆布了。
……
*
半个时辰后。
祠堂的门开了。
一个眉清目秀的,梳着双髻的小丫鬟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敛着裙裾一忽儿跑出来,直往抄手游廊去了,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