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就好像水泼进油锅,各号监的犯人们都动了:
“嘿,有人来了——大人——小人冤枉呐!”
“这不是李大人嚒,李大人,咱们上月见过,还吃过酒呢!小人可没犯什么错哎!”
“李大人,小人冤枉的,快把小人放了吧,家里还有老子娘要伺候呢!”
……
“邦邦邦!”皂吏敲着号监栅栏,吼道:“别嚷嚷了,当是菜市场呢,大呼小叫什么?”
“怎么一下子拿住这么多人?”
沿途所过十来所号监,各个都关满了二十来人,人多味儿也大,裴宛不动声色,李仁卿却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回:“旨意下得忒快,陛下又催着要结果,宣党宣党,现在只抓了个‘宣’,至于其他的‘党’,还且得抽丝剥茧地查呢!”
李仁卿似是抱怨似是解释:“嗳,这浣州官场商场盘根错节,我一个人两只手,怎么摆弄得过来,干脆,全都缉拿了先!”
裴宛蹙眉,罕见的瞪了他一眼。
李仁卿也浑不在意,一路领着太子殿下继续往里走,“这边是轻狱,人太多,几乎关不下了,唔,隔壁女监还有空号子……三哥儿?”
他一面走一面说,忽地发觉裴宛并没有跟上,忙不迭回头,却见他盯着某处号监不动弹。
半晌,裴宛才走过来。
“怎么了,瞧见熟人了?”
“嗯。”
“啊?你在浣州就待了半月,还有熟人?谁啊,报上名来,我保他一下——”
“南北杂货路家父子。”
“呃……路金麒啊,”李仁卿嘶了一声,挠挠头:“这个人情不好保,他跟别个浣商还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
他见裴宛一副认真询问的模样,便索性道明:“上回咱们俩一道去商会,他谏的那两条‘计策’,你还记得嚒?”
裴宛点头,记得,一则赁用驿站,二则加盐引耗嚒。
“就是那第一条‘赁用驿站,简化关防’,当时提出来时,多振奋人心呐,连我听了都心血沸腾。可是你知道嚒,这并不是他偶得的一计,实际上他背地里早就这么干啦——西边邺州扈州等地驿站管理松散,他借着裴宣开的勘合,用官驿走商队,每年盈余数十万两,光给裴宣的孝敬钱就是这个数!”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裴宛眼前晃了晃!
裴宛扒拉了一下,说:“浣商是江南民生根本,你可不要刀子挥的太急……”
“你很关心他嚒!”李仁卿歪着头打量裴宛,“我知道你一贯的爱才,路金麒这个人,确实机敏,脑筋活络,可他到底触了大雍律,而且宣党这事一出,商会里那起子人为了攀咬,早把他供出去了,他这一案往来文书俱在,证据确凿,启奏折子早转给乔阁老,就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说着,就到了重狱号监前。
两人默契的闭口不言。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高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注②]”
李仁卿下巴点点角落里那一坨:“除了吃饭出恭,整天都在背这玩意,嗡嗡的,有什么用呢?”
裴宛也想过裴宣的境况,却万万没想到竟是眼前这副模样,观之曾经的大雍二皇子殿下,整个人精神气仿佛散了十分之九,余下一分只够吊着口气,双目无神,瑟缩着委顿在地,就连声口都听着老了几岁。
李仁卿叩了叩号监门柱,发出一些声响惊动了裴宣,冲裴宛道:“你有什么话跟他说罢,我在外头守着。”
裴宛看着裴宣,他这会儿口里仍旧喃喃背着《孝经》。
“二哥……”
“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蓋诸侯之孝也。[注③]”
“周嗣音没有死。”
“……”
“是真的,她没有死,就在行宫里。”
嗡嗡声停止,裴宣整个人如同僵住了,动作迟滞,双眸闪着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没死,不可能!
来福说她投井自尽,人都烂了……
一双布满血痕的手猛地攥住栅栏,手腕上的镣铐丁零当啷乱响,干裂唇缝吐出两个字:“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