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苑平时连打扫的下人都不愿来这儿,要不是他们得到吩咐要看守樊姨娘,他们一步都不愿踏进来。
“我来见见她。”
沈歌钦眼神示意,梧桐立刻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分给两个人:“这是小姐的心意,你们拿去买酒喝。”
两个下人收下银子,收起犯难的神情,同步往边靠,给沈歌钦让路。
“小姐,不能太久。”下人提醒道。
他们也只是听吩咐办事,担不起责任啊。
“放心,不会让你们为难的。”沈歌钦说道。
西苑荒废了太久,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荒凉。
沈歌钦刚靠近屋门,屋里就砸出了一记声音,樊姨娘扯着嗓子:“滚,我不吃!”
梧桐推开门,一眼就看见樊姨娘方才扔的木梳匣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她佯装没看见,将匣子往边上踢了踢。
“小姐,你慢点。”
樊姨娘一瞧见沈歌钦,身上的刺一瞬就竖了起来,嗓音也尖起来了:“沈歌钦,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要不是因为她,她能被关在这鬼地方?
梧桐紧紧盯着樊姨娘,一看到她站起身,立刻挡在小姐面前。
樊姨娘疾步冲到沈歌钦面前,一把推开梧桐,食指就差指到沈歌钦的脸上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歹毒心思,你来这儿根本就是不安好心。”
梧桐踉跄几步,站稳后,急忙回到沈歌钦身旁,壮着胆儿:“樊姨娘,你要是敢对小姐动手,我就喊人了!”
樊姨娘狠狠瞪了梧桐一眼:“就算我是妾室,我也比你这个下人高一等。”
梧桐结巴:“你……”她不和她置气,“反正我不会让你再欺负小姐!”
樊姨娘哼笑一声:“好一个主仆情深,我要是想动手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办?”说着,樊姨娘作势抬手。
沈歌钦眼都没眨一下,淡淡开口:“外头还有守着你的人,你要是再闹出动静,就不是禁你足那么简单了。”
“你别想吓我,”樊姨娘依旧扬着手,“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第二记耳光吗?”
她虽被禁足,但梳洗打扮没落下,盘着发髻,画着精致的妆容,连衣衫都没有一处褶皱,为得就是不让人看她的笑话,哪怕她身处这般处境,她也绝不邋遢度日。
“那你觉着,你打我第一记耳光,我不还手是为何?”沈歌钦昂着头,直勾勾盯着她瞧,“被禁足了,还没学到教训吗?”
“再有第二次,就不会是禁足了,”沈歌钦往前一步,逼得樊姨娘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你在沈府生活了这么多年,我想你也是知道的,那些被人牙子发卖了的人,结局是怎么样,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樊姨娘眉头轻蹙,她当然清楚。
她一个身份低下的妾室,沈老夫人一句话就能将她发卖了。
半晌,樊姨娘红着眼:“沈歌钦,你故意害我禁足,”说着,手攥拳往腿上狠捶了一下,“没想到,我竟被你一小丫头算计了。”
“你要是不动手,就不会禁足了。”
“疯子。”樊姨娘紧绷着一张脸。
她虽不是奚恪芝亲生,但她的性子和奚恪芝那女人如出一辙,奚恪芝死了也不让她快意!还让这么一小丫头来气她!
“你和奚恪芝一样,心眼坏得很!”樊姨娘红着眼,“怎么,你要和她一样,害死我,害死我的乐漪吗?”
当年奚恪芝差点害死她的乐漪,要不是她及时发现,她的乐漪早没了。
“樊姨娘,你怎么能直呼夫人的名字?”梧桐听不下去了。
身为妾室,哪能直呼已故夫人的名字啊。
“怎么,你一个贱婢还听不下去啊?”樊姨娘用手指着沈歌钦,“你主子都没说话,你搭什么腔?”
樊姨娘深吸一口气:“沈歌钦,你就不恨她吗?”
“她活着,也没给你什么好脸色,死了,更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你不恨她吗?”说着,樊姨娘突然变了脸色,“我恨她!”
“她奚恪芝当年要死了,还想带着我的乐漪一起死!你说我该不该恨她!”樊姨娘冲着她嘶喊,“我的乐漪有什么错!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啊!”
梧桐被她狰狞的表情吓到后退,手轻揪住沈歌钦的衣袖:“小姐,樊姨娘疯了。”
沈歌钦不怕,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她:“乐漪还在等你回去。”
一听到乐漪两个字,樊姨娘的眼神忽地柔和起来。
“是啊,我还有乐漪,她是沈府的小姐,就算她的生母是身份低微的妾室,她也是沈府的小姐。”樊姨娘微昂起头。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妾室,一个艺坊出身的低贱之人,要不是她怀有沈邑的骨肉,沈老夫人绝不会松口让她进门,要不是沈邑……她怕是人老珠黄也得烂在那令人作呕的艺坊里。
可她也知道,就算她进了沈府,也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妾室。
“乐漪虽不是老爷嫡出的孩子,但别人还是要喊她一声,沈小姐。”
这就够了。樊姨娘抬手轻抹了抹眼角的泪,轻吸了一声气。
别人都说她是为了逃离艺坊,才傍上沈府老爷,可他们错了,她对老爷是真心的。
樊姨娘背过身,轻闭上眼:“我的笑话你也看到了,没其他事,你赶紧走吧,”她缓缓睁开眼,凝眸盯着瓷瓶里插着那一枝枯萎花朵,“我也不想看到你。”
沈歌钦从袖里拿出一根形似簪子的树枝:“我们互相看不上,”顿了顿,“我只是替乐漪来送一件东西,送完了,我就走。”
樊姨娘蓦地转过身,目光一下就落在了那形似簪子的树枝上。
“这是乐漪给你做的簪子。”沈歌钦将“簪子”交给梧桐,让梧桐拿给樊姨娘。
梧桐一脸不情愿地送簪子。
樊姨娘拿过簪子,像捧着珍宝似的:“我的乐漪。”
为了她的乐漪,她受再多委屈都值了,哪怕是要她这条命,她也愿意了。
末了,樊姨娘突然开口:“对了,奚恪芝的女儿身子到底养的如何了?她可真是个大孝女啊,母亲死了,她连面都没露一下。”
沈歌钦身子紧绷,不说话。
“外头可都传了好多不能进耳的话,”樊姨娘手轻攥着树枝做的簪子,“有说那嫡女面相丑陋,不能见人的,还有……”
樊姨娘故意顿了蹲,才开口:“她早死了。”
不待沈歌钦开口,樊姨娘又说:“外头传的,我不信。”
沈歌钦手指甲轻嵌入肉里,十分淡定:“外头的传言,确实不可信。樊姨娘,这样的话别叫外人听见了,不然,他们会觉得你是故意说的。”
沈歌钦离开西苑前,还特意吩咐了看守樊姨娘的下人,让他们别太苛待她。
梧桐不解:“小姐怎么还帮她啊,要是我,就应该趁这个机会,让她好好饿上几天。”
“我是为了乐漪,等樊姨娘禁足结束,看到樊姨娘瘦了,乐漪一定很难受。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里和一明镜似的。”
梧桐认同,乐漪小姐有时就像个小大人。
“小姐,你真是菩萨心肠。”
沈歌钦顿步:“不,我不是菩萨心肠,我只是,想到以前的自己了。”
她从前独自流浪,食不果腹,被人欺负,她就想着,如果没和家人走散,他们一定会护着她。
“梧桐,你信,人有前世来生吗?”沈歌钦眸中闪着泪光,抬头看着天。
“应该有吧,”梧桐挠了挠头,“只是我们不记得罢了。”
人若没有前世来生,那人为什么总去寺庙祈福,去解前世种下的果,祈求来世的福分呢。
“是吗?”
“嗯,”梧桐点头,“小姐,不管有没有前世和今生,反正这辈子小姐是甩不开我了,梧桐只知道,这辈子遇见小姐,就是我修来的最大福气了。”
说着,梧桐轻托起沈歌钦的手,纱条都渗出血了:“小姐,我们先别管前世和今生了,你瞧你的手,都成什么样了,我得赶紧找人给小姐你重新包扎。”
沈歌钦和梧桐刚走没几步,石豆就急匆匆跑来:“不好了!”
沈歌钦心咯噔一下:“沈珂祈怎么了?”
梧桐急得上手,拍着石豆的背,给他顺气:“你倒是快说啊,你要急死小姐啊!”
石豆手掐着腰:“廖,廖家那公子找来了!”
廖锦绪?
沈歌钦蹙眉,他找来一定没好事,在诗宴上,他就一直在针对沈珂祈,现在还追到府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沈珂祈在赶来的路上,下章见呀!
第13章 第十二颗枣
沈府八百米外,有一处凉亭,凉亭南靠着山。
上山采药的人下山,背着一篓子药草,还要走崎岖的山路,此地修建一处凉亭,就是方便下山的人累了,在这歇歇脚。
廖锦绪倚着亭柱,斜晲一眼沈珂祈,摆手让闱敦去亭外守着。
“沈珂祈,现在没人,你别冷着一张脸,”廖锦绪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穗子,“我堂堂廖家嫡公子都没这么大的架子。”
“何事?”沈珂祈没有功夫和他在这闲扯。
“别那么着急嘛,”廖锦绪往前走了几步,“我来找你呢,当然是有事。”
“这什么事呢?”廖锦绪故弄玄虚道,“大事,自然要当面与你说。”
“廖锦绪,你究竟想说什么?”
廖锦绪伸出手,轻拍了拍沈珂祈的胸口:“我就开门见山吧,”说着,头轻凑到他耳边,压着声音,“我府上新来了好几个样貌不错的丫鬟,你要是喜欢呢,可以纳作通房。”
沈珂祈神色不改,撇开他的手:“你喜欢谁,要纳谁做通房,都与我无关。”
廖锦绪眯了眯眼:“啧,沈珂祈,你还在这装呢,我们这年纪,没有几个通房丫鬟那才奇怪,”说着,他忍不住上下扫了他一眼,“该不会是你身体……”
一看到沈珂祈凶狠的眼神,廖锦绪忽地闭嘴。
“你是你,我是我,别混为一谈。”沈珂祈冷冷看向他,“你找我,就为这么无聊的事?”
“无聊?”廖锦绪急眼了,“沈珂祈,我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了!你别告诉我,你没有通房丫鬟,我们都……”说着,廖锦绪用手比划,“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沈珂祈丢给他一记眼神,转身就走。
“沈珂祈,我话还没说完,你不许走!”廖锦绪站在原地,命令闱敦,“闱敦,把他拦下!”
闱敦听到吩咐,慌忙上前,拦在沈珂祈的面前:“得罪了,沈公子。”
沈珂祈一把拂开闱敦,径自往前。
廖锦绪站在亭里,气急败坏地叉着腰:“沈珂祈!你别不知好歹!”
虞城里的公子哥想让他帮这个忙,他都得考虑再三,他主动和他提这事,他竟然还无视他?
他可是,堂堂廖家的嫡公子!
虞城的人,看在他爹的份上,都得卖他个面子!
“你不纳通房丫鬟,不会是为了沈歌钦吧?”廖锦绪气得脱口而出。
在马场外,他可是都瞧见了,他看她的那眼神,算不上清白。
闻言,沈珂祈忽地刹停脚步。
廖锦绪一看到沈珂祈停下来了,来劲了,口无遮拦道:“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你真的喜欢沈歌钦?沈珂祈你……”
沈珂祈转身冲上台阶,对着廖锦绪的脸就是一拳,力道不小,廖锦绪被打得往后一踉,背猛地撞上亭柱。
闱敦慌忙跑上前:“公子!”
廖锦绪吃痛,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珂祈,他竟然对他动拳头!
他可是廖家的嫡子!连他爹都没对他动过手!
“沈珂祈,我告诉你,你彻底惹到我了!你完了!”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捋起衣袖就要和他打一架。
见状,闱敦蓦地抱住廖锦绪:“公子,别冲动哇!”
“闱敦,你松开!”廖锦绪要被他气死了,“你个蠢货!你抱我干什么?你还不快给我收拾他!”
闱敦将他抱得死死的:“公子,老爷让你别惹事啊。”
他这都是为公子好啊,要是公子和沈府公子打起来了,再传到老爷耳朵里,公子免不了一顿责罚。
“你要气死我啊!你是听我爹的还是听我的啊!”廖锦绪扭头,看向沈珂祈,“沈珂祈,有种你别走,我们单挑!”
“我不屑比,”沈珂祈松了松手筋骨,眼神冷冽,“廖锦绪,管好你的嘴巴,别让我再听到不像样的话,否则,就不是这一拳了。”
“你是不是心虚了!沈珂祈!有本事光明正大和我打一架,偷袭算什么本事?”廖锦绪跺脚挣扎,“死闱敦,你给我松开!”
“公子,我这是为你好。”
“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廖锦绪看着走远的沈珂祈,心情愈加烦闷,他白挨这一拳了!他怎么有这么一个蠢货下人!
沈珂祈踱步回府,刚迈上沈府门前的石阶,石豆就从大门侧边冲了出来,猛地撞进沈珂祈的怀里。
石豆捂着额头,往后一退。
抬头看清来人,石豆眼里都冒光了:“公子!你回来了!”
紧跟在身后的梧桐来不及刹不住脚,直接撞上石豆的背:“臭石豆!你干吗突然停了!”
石豆结巴道:“公子,公子回来了!”
沈珂祈皱了皱眉:“你们怎么在这儿?”说着,他绕过石豆和梧桐,抬脚迈门槛,门侧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直往他怀里撞。
“沈歌……”他都来不及喊出她的名字,下意识扶住她的胳膊,生怕她摔了。
她屈膝往前扑,脸上扑得脂粉轻蹭上他的衣衫。
“小姐。”梧桐忙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