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豆看了一眼坐在位子上的公子,轻揪了揪梧桐的衣袖,小声道:“梧桐,咱们别管这事儿了,你也劝劝小姐别管……”
梧桐利落地甩开石豆的手,挽上沈歌钦的胳膊:“小姐做什么,梧桐就做什么。”
石豆重重叹了一口气。
摊贩坚决不让他们过去:“那是横行东市的摊霸啊。”
“摊霸?”沈歌钦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王仄。
摊贩继续说:“从王仄不知所踪后,就又来了一个,根本除不尽啊……他掌管着东市一整条街,我们都不想得罪他,只要按时给他摊费,他们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说完,摊贩轻叹了口气,“我们也只想做个小本生意,养家糊口啊。”
另外一个摊贩也劝道:“是啊,这不是你们这些公子和小姐管的事啊。”
其他摊贩附身道:“是啊。”
巷子里又传来凄厉的喊叫声,沈歌钦心都揪起来了。
被围堵在巷子里的感觉,她永远忘不了,回回想起来,就觉得喘不过气,被人扼住了脖子。
沈歌钦拨开浮元子摊贩的阻拦,却被其他的摊贩堵住了去路。
“这是我一人做的事,与你们无关。”
一卖竹叶糕的老妪抑着哭腔:“小姐啊,您就别折腾了,这是在东市,事了了,你倒可以全身而退,可我们无人庇护啊,到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我们都是小本生意,哪经得起折腾啊。”
一年轻的女摊贩接着老妪的话继续说:“他们杀人放火都不带眨眼的,谁敢管他们的事啊,就连虞城的衙官都不敢管。”
“衙官都不管?”
卖浮元子的摊贩摇头:“他哪敢管啊,他一大家子都得活命啊,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然他们也不会在虞城横行霸道啊。”
“王上掌管整个奕国,东市只是虞城的一处,他们怎敢如此嚣张?”沈珂祈开口了,“东市可不是他们能管的。”
沈歌钦转身,看着他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然后起身。
“浮元子的钱结了,”沈珂祈看向沈歌钦,“我同你去。”
石豆激动攥拳,他就知道,他家公子不是冷血之人。
“沈府的小姐,自然要随心所欲。”她方才说的话,他听见了。
摊贩还想再说什么,一边是横行东市的摊霸,一边又是不能得罪的名门小姐和公子,两头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啊。
既然他们决心要管了,他也不好拦着。
末了,只得让他们多加小心,那些人可不好惹啊,个个凶神恶煞。
漆黑的巷子里,传来刺耳的笑声。
几个人对着地上的人的拳打脚踢,边打边骂:“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见动静,他们停了手。
其中一人骂骂咧咧道:“这里没你们的事儿,赶紧滚,不然有你们的好果子吃!”说着,啃了一口馒头,嚼了几口,“耳朵聋了啊!还不赶紧滚!”
巷子里太黑,沈歌钦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她手攥着拳头,当初那种可怕的感觉一瞬涌上了心头。
梧桐被他们吓到了,但仍护在沈歌钦身前。
石豆扯了扯她的手,让她往后站一点:“怕了啊。”
梧桐嘴硬:“不怕。”小姐都不怕,她怎么能害怕。
巷子里的几个人不耐烦了。
他们可是这一带的摊霸,在东市摆摊的人就没有不认识他们的。
“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其中一个人抄起地上的木棍,往墙上狠敲了几下,“想吃点苦头啊!”
石豆站出来,气势不能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赶紧把人放了。”
拿木棍的人嗤笑一声:“真有人不怕死。”
“放人。”沈歌钦声色俱厉地冲他们喊道。
那木棍的人一听是姑娘家的声音,腔调顿时就变了:“呦,还有个姑娘家?”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姑娘,这不干你的事儿,赶紧走……”
“她说,让你们放人。”沈珂祈冷冷道。
拿木棍的人火气一下就冒上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啊!我在和人姑娘说话,你……”
“大北。”突然有人出声,喊住了他。
大北转过身,语气中似还带着一丝委屈:“冗哥。”
他们这么嚣张,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然他们摊霸的地位就不保了。
坐在竹筐上的人一起身,被揍倒在地上的人害怕地瑟缩成一团。
“冗哥,”大北将事揽下,“这种小事我来就行。”
被喊冗哥的人走到大北跟前,从他胸口摸出一火折子,用火折子抵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往边上站。
他边往他们这儿来,边摆手晃着火折子。
火折子一瞬即亮,亮光映在他的脸上,他右边脸上的疤痕像根盘长的荆草,从他的眼睑处蔓延至下颌角。
他走到他们跟前,手拿着火折子从左边扫到右边,不屑道:“你们,来送死吗?”
石豆往前一步:“你,你别嚣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我家公子……”石豆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把推开了。
梧桐急得出声:“石豆!”
他往梧桐方向看过来:“看在你是个姑娘家的份上,放你一马,”说着,又看向沈歌钦,“也放你一马。”
沈歌钦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畏惧:“你要怎样才放人?”
他手往后一指:“放了他?放一个贼?”
沈歌钦看向躺在地上的人:“贼?他做什么了?”
“他偷摊贩的钱财,被我逮住了,不教训他,我怎么在东市混?那些摊贩又怎么服我?”
“他……”
他逼近:“怎么,你觉得我们这种人就只会平白无故欺负人?”他将火折子忽地伸到她的眼前,盯着她的眸子,“怕了?沈小姐。”
沈歌钦看着他:“你知道我们……”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当然知道,虞城谁人不知,”说着,他看向沈珂祈,“是吧,沈公子。”
沈珂祈紧抿着唇:“把他放了。”
他脸一皱:“你说放人就放人,我还怎么在我兄弟面前混?”他踱到沈珂祈面前,上下打量,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人前真是公子的样儿。”
见状,沈歌钦蓦地推开他:“离他远点儿。”
他毫无防备,被沈歌钦推得往后一踉。
大北丢下木棍冲上来:“冗哥!”看了一眼沈歌钦,说着就要动手,被他拦下。
“沈府的人,我们可得罪不起,”他将火折子往地上一丢,“大北,走,我们回去了。”
大北一脸懵:“啊?”
“啊什么,我的话不听了?”他手拍上大北的后脖颈。
“就这么放了?那臭小子不知悔改啊。”
“他再犯就再抓,”说着,他往沈珂祈那看一眼,话里有话,“想抓的人,一定能抓到的。”
冗哥都发话了,大北只得招呼兄弟们撤了。
等他们都走了,石豆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又吹亮了。
他小跑过去,蹲下身,举着火折子看躺在地上的人:“公子,小姐,人还活着。”
梧桐躲在石豆后头:“没死?”
“没死,”说着,石豆探探他的鼻息,“还有气儿。”
沈歌钦刚要走上前,就被沈珂祈扼住手腕,隔着衣袖,她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人救了,该回去了。”
“他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人了?”沈歌钦看向他,他那么爽快就放人了,这事不简单。
“他说了,沈府的人,得罪不起。”他松开她的手。
她不信那个人的说辞,那个人明显话里有话。
“回去吧。”沈珂祈转过身。
“我看到王仄了。”她眸中蕴着泪。
在诗宴上趁机敲鼓的人,是王仄,她看清楚了。
她听到巷子里有动静,她就忍不住想起她被围堵在巷子里的事,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过去了,其实并没有。
酉时,沈歌钦和沈珂祈坐在一处廊亭里,等石豆和梧桐安置好受伤的那个人,就会来和他们汇合。
廊亭的西面,搭了个圆台,圆台上面摆放着藤织的架子,架子上挂满了写着谜面的竹片。
盛装打扮的公子和小姐围着圆台猜谜,好不热闹。
沈歌钦都看入迷了。
“你怕他吗?”沈珂祈突然问她。
沈歌钦回过神,她知道,他口中的他,是王仄。
“怕,”沈歌钦如实回答,“他当初差点杀了我。”
“他现在动不了你。”沈珂祈盯着她,眼神坚定。
沈歌钦迎上他的目光,突然绷着的心一下就松了。
她信他。
“你更要万分小心。”沈歌钦看着他。
王仄这个人,睚眦必报。
他当初被害得在虞城呆不下去,如今回来了,定会伺机报复。
沈珂祈点头轻应一声。
风起,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沈歌钦抬手,将挡在眼前的碎发拨开。
“沈珂祈。”她喊他的名字。
“嗯?”
“你还没给我摘枣子呢,”说着,她冲他笑着,露出浅浅的梨涡,“你答应我了的。”
沈珂祈怔住了,他好几天都没有看见她笑得这么明媚了。
“我记得。”他没有忘,一直记得。
他眼里,从来没有色彩,而她,是他仅可见的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
哦吼,新人物出现了,划重点,冗哥!
第18章 第十七颗枣
江家
江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偏屋的贵重瓷瓶砸了个遍。
屋里头的瓷瓶都是有来头的,老爷砸起来一点都不心疼,最后还是大夫人连拉带哄,才将他拉出了偏屋,不然,损失可不止这些。
看着屋里满地的碎瓷瓶,大夫人心疼,可看到老爷这样,她心里更急:“老爷,出什么事了?”
“等咱们的儿子回来了,你好好问问他!他到底做什么了?”
闻言,江夫人攥着帕子的手一紧:“怿尘,他怎么了?他不是和沈府那远亲丫头见面去了吗?”
“谁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派去的人都跟丢了,这臭小子,等他回来,我非得好好教训他!”
一听老爷要教训她的儿子,她急得一甩帕子:“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我告诉你,江舟波,你不许动我儿子!不然,我跟你拼命!”
江舟波抓住她乱挥的手:“夫人啊,我怎么舍得真教训他啊,他可是我江舟波膝下唯一的嫡子,整个江家以后都要交到他的手里,但他这样,我怎么放心把江家交给他啊。”
“他还小……”
“小什么啊,”江舟波叹气,“他都到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江舟波越说越气:“我给他铺好了路,他偏不走啊,我给他和沈府那丫头牵好了线,他还给我玩半路失踪?我江舟波的儿子怎么能这么不争气。”
“怿尘他……”江夫人想替怿尘说话,但被他打断。
“别给他找借口,他就是被你惯的。”江舟波重重叹了口气。
江夫人呛回去:“也是被你宠的。”
“你……”江舟波摆手,不和她争下去了,再争下去,只会让府里的下人看笑话。
江老爷吩咐下去:“赶紧把他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们也不用回来了!”
下人应声退下。
“你回去休息吧。”江舟波转过身,轻拍了拍夫人的手,“别瞎操心了,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哪舍得动手?回去休息吧。”
听他这么说,江夫人才放下心来。
“送夫人回去休息。”他朝一丫鬟说道。
目送江舟波去书房处理要事,江夫人也准备回去了。
刚拐过第二个回廊角,被站在回廊的江铎吓一跳。
这条路,点的灯盏不少,但树木茂盛,以至于回廊显得阴森森的,江铎欣长的身影和廊柱并排,又默不作声的,任谁都会被吓一跳。
江夫人眉头一皱,看见他就晦气,准备绕行,却被江铎喊住。
“大夫人。”
江夫人佯装听不见,径自往回走。
“怿尘他……”一听见怿尘这两个字,江铎话还没说完,江夫人蓦地转身朝他这儿走来。
江夫人抬手,手指都快要戳到他的眼睛了:“你别想动我的儿子,怿尘是我的命,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和你拼命!”
江铎扯了扯嘴角,抬手轻拂开她的手:“大夫人,我关心他,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害他。”
“呸!”江夫人往边上啐了一口,“要不是你那不要脸的母亲勾引老爷,你能成为江家的人吗?你别忘记,你能姓江,那也是老爷施舍你,可怜你。”
末了,又补上一句,猛戳他的心窝子:“我的儿子,那是江家唯一的嫡子,和你这身份低贱的人不一样,你一辈子都别想和怿尘比!”
“大夫人,消消气。”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他还真怕她气死过去,到时再赖上他。
江夫人手拍了拍胸口:“你这样的人还不配惹我生气,你连给我提鞋都不够格。”
江铎不怒反笑:“大夫人,我是父亲的儿子,江家的长子,我姓江,天经地义。”
“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一个贱货生下的孩子!这一辈子都别想比得上我的儿子,下辈子也休想!”
江铎敛起笑容:“大夫人,那你引以为荣的儿子,今日为什么要临阵脱逃呢?父亲费心安排他和沈府的小姐见面,他却费心逃了,还真是父亲的好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