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枯木又逢春——云胡一喜
时间:2022-03-09 08:58:08

周冗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她们面前,露出笑容,但脸上的疤痕因他这一笑,显得愈加狰狞。
小姑娘吓得往老妪身边躲,老妪将她圈在怀里,佯装镇定。
老妪识得他,他就是虞城有名的摊霸,人人都说他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
周冗弯下腰,看了眼老妪,朝小姑娘伸出手:“小姑娘,方才那女子给你的银子交出来。”
他虽是笑着说,但比恐吓人还吓人。
小姑娘害怕地往里瑟缩着,不说话。
老妪双手合十,乞求道:“求您饶过可怜的我们吧。”
周冗不为所动,仍是伸着手。
他承认,他不是个好人,任谁瞧见可怜的她们,看见老妪眼里含着泪水,都会心软,但他没有,因为,他不是心软的好人。
半晌,老妪从兜里掏出银子:“给您,求您,别伤害我的孙女。”
周冗接过银子,转身要走,掀了掀眼皮,看了看她们,也不知道是哪里作祟,倏地从袖里摸出一银子:“这是我给你们的。”
老妪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周冗蹲下身,与小姑娘平视:“记住,别人的银子不能讹,这样心里才会坦荡,你还有很长的路,心里坦荡才会走得远。”
“记住了吗?”
小姑娘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一瞬不害怕他脸上的疤痕了,轻轻点头。
周冗扯了扯嘴角,起身离开。
刚走没多远,周冗就后悔了,他这是求什么啊,还赔上自个儿的银子,有这心软教人的功夫,去喝个花酒不好?
想来想去,他将这事怪到沈珂祈头上,他就是和他认识久了,被他同化了。
他干嘛要掺和这事啊。
周冗顶了顶腮帮子,瞧向沈歌钦走去的方向,他不想管,但沈珂祈的事,他做不到置之不理。
 
沈歌钦手揪着披风,将脸挡住,不顾别人异样的目光,疾步往荔河边走。
那儿离长街远,在东市的最东边,素日都不会有人去那儿,因为那里极其冷清,连流动的摊贩都不会去,更别提逛长街的人了,所以那里和热闹的集市格格不入,从没什么人去。
等她赶到那,荔河边此刻围满了人。
他们都是来瞧热闹的,有人觉得晦气,但又好奇,站在岸上,靠着围栏内探头瞧;不怕鬼神,又胆大的人此刻在围着树打转,直勾勾地盯着被吊死在树上的人瞧,有人怕瞧不清楚,还凑近了瞧。
凑近瞧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围在树边的人开始哄笑。
沈歌钦手指轻蜷,脚根本迈不开步子。
离得太远,她根本看不清那女子的脸,所以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兴许,是别人传错了。
须臾,从岸上忽地跳下几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暴力驱赶围着看热闹的人,有的人不走,那几个小厮不知从哪儿抽出木棍,开始胡乱打人,以达到赶人的目的。
看热闹的人怕了,一哄而散。
不一会儿,站在岸上的人佯装走了又回来,就为了看看他们想干什么。
那几名小厮走到树前,粗鲁地解开那吊死在树上的女子的绳子,将她从树上解救了下来。
沈歌钦不确认一下,心里就有个疙瘩。
她忽地迈开步子,朝前走了几步,就看见那几名小厮将那女子扛在肩上,一着急,脚就被河边的杂草绊了一下。
她站稳后,看着那几名小厮往另一头走,她急得一踉。
有人突然将她一拽,她惯性地顺着力颠撞入一人的怀抱里。
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就得到了泄放,她抬起手,双手轻抠着他的肩胛骨,呜咽道:“沈珂祈。”
他一知道她过来的消息,急得一路跑过来,一刻都没停。
他手轻抚着她的背:“我在。”
“她不是韦彦枝,是不是。”沈歌钦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
沈珂祈喉结上下一滚:“人总会死,”他将她抱得更紧,不让她瞧见韦彦枝被几名小厮带走的画面,“她是去找自己的好姐妹了。”
“她来人间的日子虽然短,但她遇到了她的好姐妹,还遇到她心爱之人,无憾了。”
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在告诉自己。
他自小身体羸弱,连名医都说他活不过弱冠,连死期都告诉了他,只是他不信,他不想死,他遇到了想保护一世的人,可他却不能表露自己的心意。
他怕,怕说了却不能遵守承诺。
沈歌钦手轻揪着他的衣衫:“沈珂祈,我想好好安葬她。”
她不想看见韦彦枝和皎皎落得同一个下场,那些人将她带走,一定不是将她带去好生安葬的。
韦彦枝惨死,却不见江怿尘的身影,说明韦彦枝的死和江家有关,但是谁要杀了她呢。
“好,我会让人好好安葬她的,”沈珂祈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们回家吧。”
 
半夜,沈珂祈才回自己的屋。
一回府,他就在身边陪着她,这两日,她因为阿姐的丧礼累着了,又在这时候知道了韦彦枝的死,心里的结难免打不开。
他就陪着她,等她睡着了,他才回来。
刚进屋,就觉得不对劲,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就连他榻上的被子都皱巴巴的。
“出来。”沈珂祈沉下脸。
周冗从柱子后探出脑袋:“观察力不错。”
“我说过,我的东西不要乱碰。”
周冗抬手摸了摸鼻子:“我没乱碰,我这是帮你……随便整理了一下,”说完,立马就朝沈珂祈的床榻走去,“你别说啊,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床榻都舒服得很。”
周冗屁股还没碰着床榻沿,一根被削尖了顶端的细竹子就直直朝他飞来,要不是他躲得快,他的脑袋就会被这根细竹子钻出个窟窿。
周冗惊魂未定:“沈珂祈,你要杀人啊,”说完,他就去瞧那根刺进床榻木框的细竹子,“就你这力道,谁会信你是个身子羸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啊。”
“事办好了吗?”沈珂祈径自开口问。
听他这公事公办的语气,周冗就不爽,他是他沈珂祈的下人吗?
“当然,也不看看你交代的人是谁,”周冗朝他走来,“我周冗办事,你还不放心啊。”
“哎,对了,那女子是谁啊?”周冗双手撑在桌上,“我瞧她浑身是伤,死之前就遭受过非人的折磨,谁和她有这么大的仇啊。”
“不用你管的事,少管,知道了对你没好处,”沈珂祈将笔架上的笔一一摆正,问道,“你将她葬在哪儿?”
周冗耸着肩:“就郊外往东南方向,那儿都是没有亲人的孤单人,葬在那,也挺好。”
说着,周冗伸出手:“拿来。”
沈珂祈抬眸。
“办事得拿银子吧,我没那么好心,帮你白干活,况且你的事,每次都难办。”
沈珂祈从格屉里拿出一个锦袋,丢到他怀里。
周冗掂了掂,嘴角微翘:“谢了。”
“具体位置是哪儿?”沈珂祈问。
“那片地,花会开得最好的地方。”周冗扬了扬眉尾,“我相信你,能知道在哪儿。”
周冗一只脚迈出了屋,又退了回来,手摸着胸口的一锭硬疙瘩,摸出一锭银子,这银子还是他问卖剪纸的那小姑娘要回来的。
周冗转身,将银子扔给沈珂祈:“给,沈歌钦的银子。”
周冗瞧着一脸疑惑的沈珂祈,也没想着解释:“给你了就拿着,我走了。”
说完,周冗就离开了。
沈珂祈手攥着银子,凝眸细瞧。
 
阿钰的丧礼结束了,虞城里的传言一瞬都变了,不再有人怀疑阿钰在外休养是个幌子了,就连王上也不再派人去细查了,人都死了,再查已无意义。
这块压在沈邑心里的石头终于可以落下了,他撒了这么多年的谎话,再不结束,他都快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了。
沈老夫人在阿钰丧礼办完后,每天都去祠堂上香,她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给阿钰擦木牌了。
春姨身为沈府的老人,在沈府颇有威信,告诉沈府的下人,让他们以后都不能再提起阿钰小姐的事,谁要是多舌,就赶出沈府,绝不轻饶。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更新啦,大家快来呀,要大结局啦,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第45章 第四十四颗枣
 
一晃,入秋了。
樊姨娘给自己订做了新衣裳,还给乐漪也做了几套新衣裳,虽还没到新年,但身在大户人家,总不能不置办几身衣裳吧。
樊姨娘换上新衣裳,牵着乐漪在府里走,府里下人全都瞧见了,但不敢吱声。
阿钰小姐才入土多久啊,樊姨娘就穿得这么招摇,这不是对阿钰小姐的轻视吗?这也是在啪啪打沈老夫人和沈老爷的脸啊,先夫人在天上可看着呢。
乐漪轻拉了拉樊姨娘的手:“阿娘,他们为什么都瞧着咱们啊。”
樊姨娘递去一记眼神,好管闲事的下人忙低下头来。
“他们啊,是觉着咱们的新衣裳好看,”说着,低头冲乐漪笑,“乐漪,你觉着你的新衣裳好看吗?”
乐漪点头:“乐漪很喜欢自己的新衣裳。”
“喜欢就好,以后啊,你还会有更多的新衣裳,还有更多属于你的东西,”樊姨娘摸了摸她的头,“走,待会啊,你好好给祖母行礼。”
乐漪勉强地点了点头。
祖母不喜欢她,她不明白阿娘为什么要她去给祖母行礼,但阿娘说得,她都信,因为阿娘不会害她的。
刚踏上廊桥,就瞧见了从另一头走来的沈歌钦。
乐漪一见沈歌钦,眉开眼笑地挥手:“阿钦姐姐。”
樊姨娘咬了下唇,紧紧拉住乐漪的手,不让乐漪靠近沈歌钦,谁靠近她谁就倒霉,她可不想她的乐漪和沈歌钦走得太近。
她的乐漪现在可是老爷唯一的亲生女儿了,和她这个外亲丫头可不一样。
沈歌钦对乐漪笑着:“乐漪,”和乐漪打过招呼后,抬眸,一瞧见樊姨娘,笑容忽地止住,“樊姨娘。”
樊姨娘眼尖,瞧见她身边的丫鬟梧桐手里端着一盘糕点,不由轻哼一声,说话带刺:“阿钰一死,有人就上赶着讨好啊。”
沈歌钦往前一步,樊姨娘忽地拉着乐漪往后退一步:“你要干什么?”
“樊姨娘,阿钰的丧礼才过没多久,你就穿着一身鲜艳的新衣裳,要是让于祖母和沈老爷瞧见了,他们会怎么想?”
樊姨娘轻吐出一口气,她今儿个心情好,不想和她一般见识。
况且,这么多下人盯着呢,她要是生气,那在他们眼里,她就是个爱撒泼的姨娘,可她要是就这么干站着,他们就会觉得她被沈歌钦这个丫头给拿捏住了。
“你一个外亲,这些事用不着你做,给旁人瞧了,还以为你是想彻底取代阿钰的位子呢。”樊姨娘阴阳怪气道。
“我这糕点是应于祖母请求,特意给阿钰做的,到时会供奉在阿钰的木牌前。”沈歌钦开口。
樊姨娘被噎住了,既是沈老夫人要她做的糕点,她要是再说了,会让人觉得她是在忤沈老夫人,索性不说了。
“阿钰丧礼没过多久,樊姨娘就穿着新衣裳,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樊姨娘就盼着这一日呢。”
樊姨娘扯了扯嘴角。
乐漪轻拽了拽樊姨娘的衣袖:“阿娘,我觉得阿钦姐姐说得对,阿钰姐姐才走了,我们不能穿新衣裳的,要是祖母和父亲看见了,他们会不高兴的。”
樊姨娘眉尾轻跳,将乐漪一把抱起来,轻声道:“乐漪啊乐漪,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啊,”说话间,她瞪了一眼沈歌钦,“怎么还帮着外人。”
“阿钦姐姐不是外人,阿钦姐姐是乐漪的阿钦姐姐。”乐漪一脸认真。
樊姨娘气得脸涨红,抱着乐漪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将怀里的乐漪交给一旁的思思,小碎步走过来。
梧桐警惕起来,拦在小姐面前,她不能再让小姐受樊姨娘欺负了!
樊姨娘看着碍事的梧桐:“别挡路!”说着,将梧桐一推。
幸而梧桐站稳,不然盘里的糕点就撒了!这是小姐给阿钰小姐做得糕点,可不能出半点差错。
樊姨娘走到沈歌钦面前,手指到沈歌钦的眼前,染了蔻丹的手十分惹眼。
“沈歌钦,你才最应该摆正你的位子!”樊姨娘压低声音,“你离我的乐漪远一点,你只是外亲,我的乐漪可是老爷唯一的亲生女儿,你怎么都比不过的。”
樊姨娘扯了扯嘴角,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于沈府而言,只是个外亲,况且,你马上就要出嫁了,出嫁后,你就不会再住在沈府了。”
沈歌钦眼珠子一动,看向樊姨娘,她笑得那么得意,说明……她说得不是假的。
樊姨娘冲她轻挑了挑眉:“我们能见面的日子,不多了,在你还住在沈府的这段日子里,我们好好相处吧,到时你出嫁,我还要亲眼看着你迈出沈府呢。”
等她嫁出去了,除了节日会回来沈府,其余时间,她们可是见不着面的。
 
与此同时,书房。
沈珂祈眉头轻蹙,盯着沈邑的背影,重新问了一遍:“父亲,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邑抬头,盯着墙上的画作,伸出手,掸了掸画上的灰尘:“我说得不够清楚?”
“找个时间,将歌钦和江家嫡子的婚事定下来。”沈邑沉声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阿姐的丧礼才过没多久。”沈珂祈抿着唇。
他们自己心里明白阿姐的这场丧礼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其他人不会明白,这个时候,父亲急着给沈歌钦定婚约,不合情理。
“这事,我和江老商量过了,只是对外称两人的婚事,但具体的婚期还得在来年开春好好定。”
“我不同意。”沈珂祈开口。
闻声,沈邑缓缓转过身,看向僵站在原地的沈珂祈:“这事轮不到你同不同意,祈儿,我没有在和你商量,我是在告诉你。”
说着,朝他走去:“她自进沈府的门起,就注定她的婚事不能随自己心意,她吃沈府的,住沈府的,总该为了沈府出一份力吧。”
“她不是被你用于交易的东西,她是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思想的人,谁也不能做她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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