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还在想着舟舟方才的那番话,拳头和武器只能留着对付坏人,小娃娃年岁不大,想事情倒是通透。他失笑地摇了摇头,待阿瑜话音刚起,成国公陡然听到了女子的声音,他霎是惊疑,适才小娃娃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自然就忽视了随后而来的阿瑜。
如今,他侧身仔细瞧了瞧站在混账儿子身后的姑娘,容色姝绝,那浑身的气韵,倒是压过了眉间的那抹艳色,他知道自己的混账儿子不近女色,往前与儿子有所瓜葛的那个女子,也已经故去,只是不知眼前的这位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儿子的府邸,她与儿子有何关系?
还不待成国公开口相问,就见成言不动声色地往前挡了挡,似是要遮掩住成国公的注视,成国公眉头蹙起,怒瞪着他,二人谁也不让着谁,直直地对上,就看谁先败下阵来。
舟舟听见娘亲的话,小嘴一张一合,他低了低小脑袋,寻视着,在瞧见成言身上的衣裳破了道口子之时,他越过那道口子,依稀能够看见里衣,那里衣上沾了一点儿血迹,舟舟见之,鼻头一酸,忙是说道:“肃肃,快把舟舟放下来吧,你身上流血了。”
小娃娃语气中略带哭腔,成国公听了,把视线一移,而舟舟正好挡住了那抹血迹,他也就没瞧见成言身上渗血,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瞥目,瞬即安慰着小娃娃:“才挨两鞭,皮肉伤罢了,伤的是他,可不是你,你哭什么?况且,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是个男娃娃,怎么能因为区区小事就要哭。”
成国公改不了骨子里头的血性,年少时,他曾被成老国公丢进军营里待了几年,而军营中的汉子,哪个不是铁血铮铮?他们一贯奉行宁可流血也不流泪,兵刃交接,没有人能顾得上脸上的水光,他们只能顾着伤口处涌出来的鲜血。
正是那短短的几年间,成国公知道了要想守住成国公府,自己身后的子子孙孙万不能坐享其成,且不说能上阵杀敌,就说那性子也该磨练出来。而成言的性子,便是他一手磨练出来的。
能忍能担当,便是成国公言传身教,教予成言的,假若当下哭的不是舟舟,是他嘴里念着的混账儿子,恐怕他会二话不说,捡起地上的鞭子,抽向成言。
成言听了舟舟的话,心里滑过阵阵暖意,他把舟舟安安稳稳地放了下来,再抬头之时,他侧眸看向阿瑜,方才她出言,是在关心他?一念及此处,他心头微微发热,眉梢处的褶痕浅了些。
舟舟双脚落地,蹦跶了两步,他站在成国公的跟前,仰起头看着他,鼓着小脸,郑重其事地说道:“舟舟没有哭,舟舟只是忍不住想哭,但是泪珠子没有流出来窝。”
成国公光顾着看小娃娃,也就没瞧见混账儿子眸中的柔情,他见小娃娃个头小小的,站在他的跟前,还没有他的小脚高,使坏般地伸出脚去碰了碰舟舟的膝盖,脚尖一触,舟舟的小身子晃了晃。
成言转身的一瞬,就瞧见了这一幕,他双目骤凝,直蹲下身去,扶住了舟舟,直言不讳地对着成国公说道:“父亲,他年岁尚小,你不要弄伤他。”
年幼时,成国公拿着军营中的那些法子教养他,从来不拘小节,成言自小习武,习武之时,身上的伤大大小小,多处是成国公不知轻重弄的。
听之,阿瑜见成国公面色阴沉了起来,就在她以为成国公要动怒了之时,便听他说道:“小胳膊小腿,我就是想看看小娃娃筋骨如何,你摆出这幅模样给谁看?你瞧瞧你自己,失惊倒怪,没有了往日的稳重。”
成言扶着舟舟的肩膀,刚想把他抱起来,舟舟撇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软声软语地说道:“肃肃身上有伤,舟舟太重了,肃肃还是不要抱舟舟了,不然舟舟会压着您的伤口。”
成国公见眼前的两人漠视了他,心头五味杂陈,他抿了抿唇,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舟舟扑哧扑哧跑到了那个姑娘身侧,小小的身子紧紧地挨着她,那双嫩乎乎的小手还不忘抱着她的腿。
他瞧着那姑娘和小娃娃之间的亲昵,眸色一深,他不知道小娃娃的来历,也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何人,可他方才就瞧着小娃娃眼熟,小娃娃和他混账儿子站在一起时,那一大一小的脸,令他下意识比照了一番。
在此之后,他总算是知道这莫名的熟悉是从何而来,纵然小娃娃的脸蛋偏圆,但是也改不了他似极了成言幼时的样子,两人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成国公直直地盯着阿瑜,心中的念头一起,便再也止不住了,刚才小娃娃还说他没有父亲,还把他的混账儿子唤作叔叔,怎么会是叔叔呢?合该是唤作爹爹。
阿瑜瞧见成国公明晃晃的视线向她投来,她肩脊微僵,倏忽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垂在身侧的手,稍稍一顿,不露声色地拉着舟舟的小手,两手交叠,阿瑜的手心慢慢地渗出细汗。
第140章 问心无愧
成国公那抹视线而过,成言瞧见了阿瑜把舟舟护入羽翼之下,他也察觉到了她的顾虑,无非是怕成国公知晓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会强逼着她把舟舟送还入成国公府。
为隔断成国公投在她面上的目光,成言瞥过丢在地上的鞭子,那条马鞭就躺在成国公脚边,他明知父亲善用的兵器是长矛,而成国公府家法所用的鞭子,远比地上的那条粗,其上还有不少短刺,落在皮肉上,且不说是皮开肉绽,被抽上几鞭,他恐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如今躺在地上的马鞭,想来是成国公驾马用的,马走慢哉,执鞭策之,日行千里,当下,成国公知宫中之事,已然动怒,顾不上另寻他物,直接拿马鞭抽他,假若让他得知舟舟是成国公府的子嗣,横插一脚倒是轻的,唯恐人仰马翻,闹的不得安宁。
况且,他已欠她良多,她是舟舟的母亲,谁也不能从她身边抢走舟舟,就连他也不可以。他早就自请出府,而成国公府就当没有他这个不肖子孙罢。
他把地上的鞭子捡起,缓缓屈膝而跪,双手捧着马鞭,奉给成国公,低沉着声音说道:“宫中之事,儿子谋划已久,容不得半点闪失,若是父亲怪儿子算计了您,儿子知错。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圣上深中奇毒,昏迷不醒,无法执掌朝政大事,太子仁德足以配其位,由太子奉圣上为太上皇,于行宫将养,此乃万全之策,延绵国祚,安定民心,儿子无错也不悔。”
成国公府子嗣不丰,成国公膝下也只有成言一个儿子,他怕儿子养在杨氏身侧,性子会变得没有主见且软弱无能,故而,在成言幼时起,就与他同吃共住,他在他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血,而成言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才识过人,远见卓识,跟在太子的身侧,更是受到太子殿下的赏识。
前些年,太子处境艰难,朝中之人皆以为成国公府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后,但他身为成国公府的执掌者,不敢把整个成国公府赔上,只敢把自己的儿子推出去,成为太子的属臣。
纵然成言身上挂着成国公府世子的名头,可身上的官职,却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升迁而来,成国公府并没有给他应有的助力。成国公相信他能够独挡一面,于朝堂上厮杀,见刃不见血。
数年来,成国公以朝堂作为磨练场,让一只幼狼在狼群中厮杀,狩猎完成后,狼群中鲜血淋漓,被伤得遍体鳞伤的不仅不是幼狼,反而是那于狼口中夺权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