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如意急忙跟上,也不知顾夫人要去何方。马车摇摇晃晃,走过半个城,停在一家极气派的门首,顾夫人探头向管家吩咐几句,又放下帘子只在车内等候。

  不一时管家上来低声回话,说来是来过,早走了。如意抢着还问:“他们可知道宋郎去哪儿了?”管家尴尬,答道:“再一个字人家也不肯多说了。”如意诧异,回身望着顾夫人,顾夫人却一脸沉静,不见愠色。一时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坐在马车上。

  一日前清晨,寒琅策马横冲直撞奔至云岩寺,也不进山门,下了马就向左寻去。眼前一条小径,引向面前一片树林,转弯处隐了去路,不知路之深浅。寒琅摇摇晃晃就往林中走,头晕眼花实在也无法仔细寻找。

  就那样信步而行,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心有所感,知道就是附近了。抬头看去,果然前方右手方向,林子里一个小小坟茔,坟旁生着一树,枝叶扶疏,寻常人不大认得,多半以为樱、萘一类,寒琅却一眼便知,那正是垂丝海棠。

  寒琅踉跄走入林中,停在那小小坟茔前,坟上立着一碑,并无身家姓氏,只刻一个“雨”字。寒琅已难支撑,扶着墓碑几乎是跌下身去跪在墓前,脸贴近了墓碑,看见左下手还有一行小字:“情深运蹇奈君何”,寒琅抚碑痴望,心如刀绞,却竟哭不出来,连自己也觉意外。

  往事翻上心头,过去七载仿佛一梦,自己立在这墓前,几乎觉得不解:这碑和自己有何关联,不过是上面有个雨字,妹妹明明好好的还在顾园,或许还在那颗梨树下等着他。他就那般呆呆跪着,失魂落魄。日影渐高,再又西垂,而后虫鸣啾啾,月升月落,雨青墓前就这样跪着一人,不哭不闹、不言不语,状若泥塑。

  宋家婆媳寻到云岩寺时,寒琅已在墓前跪了两日,周身为夜露所沾,额上鬓发也湿了,垂在额角。顾夫人在山门前下了车,毫不犹豫,不进山门,直截向了左边一条小道踏露而行,如意不明所以只能跟着。不多时模糊看到林间有个身影似是跪着,身前一个小小砖砌土堆,夜色深沉瞧不清楚。

  如意从背影一眼便认出正是夫君,忙奔上前跪在他身旁抱住了摇着他身子叫夫君,寒琅面色不动只是不理。如意上手便觉寒琅浑身濡湿,身上滚烫,揣了一把,手上冰冷,额头更是烫手,急的回身叫人,要把夫君扶起回家。寒琅不动,忽而低低呜咽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嘴角渗出一缕血迹,点染坟前荒草。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将寒琅抬上马车,奔回家中。当夜就急请了大夫诊治,诊也诊了,药也开了,寒琅昏睡不醒,药一口也喂不进,如意守着只是哭。天亮后身上温度倒下去了些,脸色越发惨白,躺在床上,几乎没了血色。顾夫人忙又下帖去请吴中名医,几个大夫商量着开方子,将药强灌下去,一半流出来,只灌进小半,六七天过去,全无用处,寒琅就是不醒。

  如意日夜悲泣,几次逼问顾夫人当年之事,跪下哭道:“求婆母抬眼看看,宋郎还剩几口气在!当年究竟发生何事,逼得宋郎悲伤至此!究竟有什么是媳妇听不得的!婆母这般瞒着,难道能保全宋郎性命么!宋郎就是死了也是个屈死鬼,媳妇活着不过是个糊涂人,你们宋家好硬的心肠!”说着握住寒琅手痛哭,顾夫人心中伤惨,只是强忍着不开口。

  一时寒琅忽然出声,叫了一句母亲。顾夫人大喜,以为他要醒,挨近了仔细听着,却是梦话。寒琅梦中喃喃,“求母亲成全,求母亲饶过儿子性命。”顾夫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在寒琅身上哭骂“小冤家、小孽障”。

  正没开解处,兀地听见一阵道情词声音伴着木鱼声幽幽传来,却清晰得仿佛在耳畔,那声音一边敲着木鱼,一边长声朗朗念着:“消灾除祟,专解风流业债、女鬼索命!解冤消业……”顾夫人抬头向外望去,如意却望着顾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宋宅虽不比高门深院,门也有三道,院也有几进,如何能听见外头声音?婆媳两人交换个眼神,心意相通:这必是仙缘到来,救苦救难了。

 

  阳篇 01

 

  

  阳篇——情香入梦稿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还奴

  寒琅命在旦夕,顾夫人与如意无法可想,日日守着流泪。正无可奈何,却听人唱着道情词路过宋宅,口里念的是专解风流业债、女鬼索命。如意不等顾夫人下令,自作主张急命人去街上请那位仙长来见。

  一时下人去了,不多时领来一位道长,鹤发童颜、银须及胸,着一身明黄戒衣,手持木鱼、腰佩紫箫,一身仙风道骨,仿似瑶池仙翁。

  老道士进门先唱个喏,行下礼去。如意也不躲避,大方方同顾夫人一同起身还礼,问道:“敢问老神仙仙乡何处、缘何到此?适才听得老神仙门外唱说专解风流业债、消灾除祟,不知究竟解得何种冤孽?”

  老道士捋须呵呵笑道:“少夫人不必多问,贫道自是算得尊府少主人被女鬼缠住、性命难保,特来相助。烦请太太夫人容我先看过病家如何?”老道士张口便说家中主人遭“女鬼索命”,正中二人心事,婆媳二人不免暗叹这道士或许有些能耐。

  两人私下商议一回,如今别无他法,便请道长入内宅为寒琅施法诊治。路过寒琅书斋,老道忽然停下,侧头凝视好一会,又捻须仔细打量一阵门口一棵尚细小的花木,顾夫人、如意皆不知何意,不敢催促。道士望了好一阵,才又放脚前行,也不用人领,径直到在寒琅门外,倒像出入自宅。

  如意推门请道长进屋,环儿打起卧床帘帐,寒琅一张苍白脸孔露在人前:几日昏睡不曾进食,两腮比先前又瘦下去些许,更显鼻骨挺峻;唇珠凸翘,双唇血色却已淡薄,远处望去倒像一尊玉像。

  老道上前先切一回脉息,而后手掐剑指,两指内面贴近寒琅前额,闭目凝神静思一回,收了指诀向顾夫人又一揖道:“老夫人,郎君此病并非邪物作祟,倒是病由心生。这其中关节,您自是心知肚明。老太君果然雅量,竟由得这病拖至今日……”说着竟微露一丝冷笑。

  如意大惊,直言急问:“求老神仙救我夫君性命!此病可是与一名唤‘雨妹’之人有关?如今可还有解救之法!”

  顾夫人闻言厉声呵止,如意却不理,只求道士救命。道士鼻内哼一声,转身向如意道:“少夫人随我来。”说完飘飘洒洒大步出房,向寒琅书斋走去。如意闻言撇下婆母跟上老道。

  及至书斋门首,老道又瞟一眼门前幼树,嘴里咄一声,推开房门。他且立在门首不动,展眼将房中打量一遍,而后径直来在书案前,于一叠十数本诗集经书底下抽出一本薄薄册子,转身背对如意,掐一个指诀于册页上抹上几抹,倏而另一手中竟凭空生出一本一模一样的。老道将生出这本揣在袖中,转身双手将原先那本递与如意道:“少夫人疑惑,便全在此中了。”

  如意心中震撼,老道不单对宋宅布局烂熟于心、如归己宅,连夫君书斋中存有何物都了如指掌,甚而竟知她心中困惑,恐怕他知道的比自己这少夫人还多。然而此时却顾不上这些,低头看那书册,展开第一页,潦草几个大字“月雨幽梦录”,矫然惊龙行云间,正是夫君笔迹。

  翻开次页,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字迹几不能辨,向后又略翻几页,行文间数处字迹模糊,想来文到此处泪洒案上。如意心惊肉跳,翻回文首仔细辨认,起手第一段,寒琅七岁,雨青五岁,炎夏永昼,顾宅初见。

  如意登时流下泪来:这便是一切根由所在了。困惑自己、纠缠夫君,几年来磨折得她夫妇同床异梦,逼得夫君命近黄泉,如今终于真像在手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