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此时却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意抹去泪水,向老道深深福拜,求着老道:“且不论当日事究竟如何,如今只求老仙人拯救夫君,奴来生结草衔环,报答大恩!万望老神仙大发济世救苦之心!”

  老道捻须呵呵笑道:“少夫人不必忧心,小道既上得门来,自当效劳。只是须知身上病易愈,心中疾难除。若不除这心结,凭谁治多少次亦是‘治不得命’啊。”如意这番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下拜求老道救救夫君。

  老道搀起如意道:“夫人莫急,小道先回去施法为郎君续住心脉、注添气血。此法需费些功夫,少夫人趁此时可先阅此文,待少夫人读完此册,想小道法术亦成,那时另有事相问。”

  二人依言先回卧房,老道烧了符水,掐着三山诀扣住药盏,令如意将寒琅扶起,亲将药盏送至唇边,念诵一阵灌下去。怪道先前汤药难进,喂下去的大半流出,这碗符水竟一滴不落全入口中,在场女眷家人皆惊奇喜悦。

  灌下符水,老道又命将寒琅扶好令其盘膝而坐,再命无关人等退出,顾夫人同如意亦只在外间等候,不许进来打扰。安顿完毕,老道盘膝坐在寒琅身后,手握雷局,以两手二三指第一关节抵住寒琅后心,阖眼静气开始运功。

  屋内鸦雀无声,如意此时自怀中掏出方才所得书册,细看下去。此书原取话本体裁,又多填词令,倒又有些昆腔底本的意思,娓娓道来、情意绵绵,从二人初见写到焚画断情,至结尾处肝肠寸断、字字血泪,如意看得心碎神伤,无声饮泣。

  近一个时辰过去,里面老道收了功法招呼一声,请二位夫人进去说话。如意默默无言挪进里间,瞧见床上寒琅仍是面色惨白,无声昏睡,怒从心起,不待请老道回避,回身瞪着顾夫人,眼中含泪,双颧绯红,咬牙冷声道:“你宋家好大的本事!”

  老道士先瞧如意一眼,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作个揖说须准备些法器,转身回避出门。房中只有夫妻婆媳三人,如意将话本摔在桌上道:“当初若知宋郎竟有这样一个情深义重的表妹,我怎会嫁入你家!”接着缓缓点头咬牙,“好个榜眼进士,好个诰命夫人,好个诗礼簪缨,好个荣华富贵!”

  顾夫人沉着脸不说话,由得媳妇出言忤逆。如意哭道:“怪道自打嫁与宋郎,就不曾见他一日快活!日日夜夜我陪着小心,只怕是自己俗陋惹他厌烦,婆母知我这些年过的何等日子!若早知他心中之人如此之重,我何苦做这飞蛾扑火的蠢事!”

  如意说着滴下泪来:“婆母好厉害的手段,一封信断送掉亲侄女性命,逼得宋郎心似死灰,婆母可见过这些年宋郎朝中府中是何等模样!”如意说完呆想一阵,忽又冷笑,“金榜题名,官至四品,御前红人,三公之婿,婆母只要这些便是好么。”

  顾夫人听到此处陡然变色,“你住口!他是我儿子!我怎会只要他荣华富贵!我自是要他快快活活长长久久地活着!”

  “这便是夫人的长长久久、快快活活!”如意打断顾夫人指着寒琅颤声道:“还我宋郎命来!把宋郎完好囫囵还我!把这三年还我!把一个活的宋郎还我……”说着伏在桌上痛哭,顾夫人亦垂泪无言。

  正是满室尴尬伤惨,那道士不请自入,大咧咧走到如意身旁坐下,笑道:“少夫人莫慌,小道来把郎君囫囵完好地活着还你。”如意闻言猛抬起头,带泪抽噎望着老道,不及开口,老道却又说:“只是尚需夫人答小道一问。”

 

  阳篇 02

 

  

  由他

  老道说着整一整衣袖,掸平身上皱褶,端坐向两位夫人道:“上禀太太夫人,郎君哀愤过伤,祸及幽精命魂,阴阳不能调和,七魄俱损,是以药石无效。小道如今以道法调和阴阳,固其幽精,又打通七魄、填注精神气血,郎君之身暂无碍矣。”

  如意、顾夫人虽不懂仙家道法,听得七魄俱损、伤及命魂亦着实心惊肉跳,忙不迭拜谢道士。道士拦道:“贵人先不忙谢,小道尚有一事要请教二位。”说着将二人扶起。

  “如今二位皆已知晓个中因果,小道便直言相告。小郎君为当日幽情不就,早伤了心魄,后几年间不过硬撑,煎熬自苦。只是其伤在情,此祸根不除,便是小道再为其增补元神气力,不过一年半载仍磨折尽了。”

  “为破心结,小道如今需进入郎君祖窍之中,观其意识,加以规劝。庶能以正道引之,解其心结,自能起死回生,从此无虞。”说到此话头一转,“然人之郁愤淤聚于心,实非一朝一夕,此结是否能解,小道并无把握。如若不能,则如方才所言,不过是多续一二载寿命而已。”

  老道说着又望两人一眼,重声道:“如今另有一方便法门,可去繁就简,直毁病灶。”如意、顾夫人惊喜相视,请教其详。老道叹口气,捋一把胡须道:“此病既因旧事而起,小道可施以仙法,将相关回忆尽数抹去,小郎君自然痊愈。只不过……”

  老道顿了一下,特意瞄着如意,“此段回忆在小郎君心中极重,早已与其心性魂魄黏连难分。记忆一旦抹去,小郎君小半心神也去,恐怕脾气秉性皆要生变。不知少夫人尊意如何。”

  如意如闻天书,愣在当场,待被老道问及,茫茫然向顾夫人望去。顾夫人沉着脸,让人猜不透她心思。如意再回转头,起身缓步挪在窗前花几旁,宋郎亲植的玉枕(鱼魫兰)劲叶浓绿,玉花幽芳,夫君当日素手执剪、亲修兰叶的模样犹在眼前,转眼人已憔悴支离。

  夫妻三年,夫君瞒她冷她,几乎让她独守空闺;却也护她敬她,明明心中痛楚难当,却无时不是欢颜相陪、温言以对,一丝一毫不愿让她知晓,不曾因旧事迁怒于她,只是不愿让她心中误认的幸福因往事蒙尘。

  而自己,三年来明明对夫君情深意切,却丝毫未能真正温暖安慰他的痛楚分毫,多少次将无知无辜的笑颜映在他鲜血淋漓的心上,让他藏了心中腐溃碎烂的千疮百孔,装出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同自己软语温存、举案齐眉。何等虚妄的幸福,何等空付的三年,本由真心,皆成假意。

  而今,竟要问她,让她选择可要将他过往心事一朝抹尽,从此做个没有过去的专情夫君。如意低头垂下泪来,走到寒琅床边,抚上寒琅脸颊,手指伸在他的眉上,指腹摩挲着他眉间细纹,转头向着老道,“既是宋郎记忆,便是宋郎之物。奴不是宋郎,不能替宋郎做主。请仙长尽力施救,若宋郎真无生意,那便如宋郎所愿。奴绝不敢生怨怼。”边说,滴下泪来,却是笃定。

  老道不免静静打量如意一阵,暗暗生出敬意,又转向顾夫人:“不知太太意下如何?”顾夫人凝望寒琅,沉默半晌,低声道:“请道长依儿妇所言。当日我为断他念想焚尽他所有画稿,他在门外哀哀求告,求我饶他性命。那时我却不曾饶他。我已夺他所爱一次,如何有面目再夺一次。我当日总对他说,他怎对得起他父亲,可他如今这般模样,我又如何对得起他父亲!由他去罢,要生要死,要爱要憎,这次我由他。”话卜出口,却是如意一声呜咽,忙回身忍住。

  老道沉默一回,也是一声长叹,“二位夫人高义,某敢不竭力施为!”于是盘腿坐在寒琅身前,手掐慈尊印,先观自身性光,定下己魂,再入寒琅祖窍,入他梦境,寻其意识所在,施春风化雨之德,感化其心。一时间二人周遭灵光耀耀,如意、顾夫人虽天眼未开,不能见其耀眼华光,亦觉屋中神气朗朗,目炫心沉,不由敛衣正坐,心中祝祷。

  诸事完毕,老道离去,如意同顾夫人亲送至门首,备下许多钱帛礼品,老道皆不受,怀中掏出数粒香丸嘱咐二人,若是十天半月郎君仍不醒来,可于房中燃此香,他自知晓,再来相助。婆媳二人感之不尽,欲跪相谢,老道扶起不受,转身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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