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大新闻了!宋公子外任长洲,买舟南下,现下已在徐州了!”
胡生先吓一跳,后又嗔道:
“这有何奇怪,值得老远过来吵嚷。”
小狐狸搁下行李,又攀着胡生衣摆,边爬便说:
“他们要过清江呢!”
“过便过了,天生运河过哪里,几百年前就定了,还能改得?”
小狐狸一屁股在胡生肩头坐好了,尾巴撩得胡生直痒痒,
“可了不得!宋公子那漂亮夫人没有孩子,向徐州婆子细细打听了我们庙宇,要停清江,拜小美人呢!这可不是要出大事!”说着立在胡生肩上,比划起来,“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杀将起来,揪她头发!”
这孩子是听多了故事里女人打架,揪头发、抓面孔,小脑袋里已敷衍出一场妇人厮杀,怕是面孔也花了,头发也散了,已跌坐在地上嚎哭了。
胡生看得烦躁,挥一挥面前,
“何时的事?”
“昨日打听的,今日便要发船往清江来,再过两日想就要到了。”
胡生挂脸沉吟。雨青如今身有感应,无论何处提及清江“娘娘”,她必知之。宋妻江氏仔细打听、认真筹划要来拜她,她如何不知?如此一来宋寒琅亦要停船清江,这般大事,昨日却全不见她提起,却是何意……她是不愿见,还是要瞒着胡生悄悄地见?
胡生想得悬心,就要回千佛洞,随口吩咐小狐狸,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候着。”
“我不回去!就在沙洲住下了!不把杏子、葡萄吃个痛快我才不回!”
胡生无语,“这才阳春,你要吃,在这守4个月罢!”说完撇下狐狸一人去了。
又回千佛洞,望见雨青,胡生在洞窟外立住了。犹豫一番,不好直问,默默踱入窟中,去瞧雨青笔墨。
熟宣铺陈面前,一副听说法观音像尚在勾勒小样。胡生皱眉:他记得这画已得了一半,青金都用了好些,怎又重新画起小样来?雨青低头只顾描线,不理胡生。胡生默默瞧了一阵,左右望望,果见原先半幅像已被揉皱了,仍在一旁。胡生踅过去拾起在手中,展开了,那画上菩萨身姿殊美,双眸低垂,本应是一派安恬和悦,雨青笔下却显哀容,犹如美人垂泪,蹙眉敛目。
正看着,又听一阵纸张揉捏,吱喳有声,雨青将面前小样团了,又扔开。胡生看不下去,走上前抽出雨青手中彤管扔在一旁,由背后将雨青环住了,
“若放不下就回去看看……”
“不去!我不能见他。”雨青说着侧首将面孔贴上胡生胸膛,手已攥紧了胡生衣襟。
“他那娇妻求在你头上,你管是不管?”
“既是求我,自要管的,让你手下看着处置罢。”
两人好半晌不言语,日光斜斜照入窟中,正照在菩萨身上,雨青看得痴住。胡生却提了嘴角道:“你不回我回!宋大官人朝廷要员,轻慢不得,得山人亲自伺候。”
雨青听了急切起身,正色劝道:“这又是闹哪一出?你不要去闯祸!”
胡生听得一阵牙酸,“娘娘既不管便不要问了,小的就这般不得娘娘信任?”
雨青好一阵欲言又止,看胡生已带些醋意,不好再说,只得罢了。胡生去了,雨青观音像前伏跪在地,仰望一阵,含泪叩下头去。
雨青至今不敢见寒琅。旧事如今搁下几分,她心中有数。不见、不想寒琅时,日子过得去,亦不见什么不妥。可若见他,必不能自持,雨青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宁可不见。
胡生却不能够。回思当年,雨青为寒琅肝肠寸断,落得身死,寒琅倒好,躺了一月转眼起来,没事人一样赴京赶考,高中三甲、迎娶娇妻、依附权贵,倒落个春风得意、衣锦荣归。如今倒好,娇妻娶来三载,至今无出,竟又来要求雨青赐子。天下好事全让他占尽了。
胡生愈思愈觉不平,虽碍着雨青不能作祟报复,戏弄他一番自是应当,他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边想着,早已云落清江,又过两日,寒琅同妻子江氏果至南市,江氏寻至庙首,掏出许多香烛入庙求拜。寒琅却不进去,立在锦雉精设的字画摊前意兴阑珊,正是百无聊赖。胡生暗中瞧过一阵,上前搭讪:
“案上丹青,郎君可有中意的?”
一番寒暄,胡生问寒琅:
“郎君妙人拜的这位娘娘,须得夫妇同心才最灵验,郎君何不一同进去拜拜?”
寒琅含笑作答,全然儒生口吻:
“这庙供的既非神佛,亦非过往名士大德,想来人心浮躁,子虚乌有,甚或养了些狐仙妖鬼之流,我辈既入圣人之门,自不必入此门中了。”
无中生有、狐仙妖鬼,话说得难听,却猜个正着,胡生心中暗恨嘬牙,面上却不显露,拉了寒琅手将他强拽在庙前,一双桃花目意味不明,紧盯寒琅凤目,好一阵才道:“错庙未必没有对神仙。”说着侧首望向庙中雨青塑像。待寒琅依言望去,才松开寒琅飘飘洒洒朗声笑着去了。
寒琅不愿看,胡生偏要他看。他倒要瞧瞧寒琅见了雨青面容作何反应。寒琅果真大惊失色、方寸全乱,急急闯入庙中含泪呆望许久,又踉踉跄跄冲出庙门,向锦雉询问庙宇来历。锦雉如何肯告,一番话云山雾罩,等于没说。胡生从旁望去,寒琅非毒、伏矢两魄已自激荡不安,一会被家人强拉去了,去时还回望娘娘庙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