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锦雉看寒琅竟敢肖想老大的小美人,自是不平,待人走远,低声啐了一口。

  胡生空望寒琅离去方向,心中纷乱,不能自决。未见寒琅时,气他辜负雨青,自己却春风得意,甚为雨青不平,怨恨寒琅情薄。如今听到江氏一番求拜,又看寒琅模样,方知寒琅一刻不曾忘记雨青,七年来愧悔自责,早伤了心魄,更为此冷落发妻,成亲以来房中相叙竟不足十次,如何可孕?

  胡生既恨寒琅情薄,如今见他痴情如此,原当宽宥于他。可胡生却更不平起来,比先时不同,此恨更甚更苦,还更酸。雨青已是胡生妻子,寒琅一个外人,七年间念念不忘旁人妻子,着实可恶!再想到雨青至今为寒琅伤情,竟不敢见他,醋意更盛,不能忍耐,勾起妖精脾气,偷偷跟上寒琅官船就要作祟。

 

  浮休篇 10

 

  

  旧爱正断肠,新欢醋满缸。

  一路跟船尾随至长洲,途中看尽了寒琅对江氏冷淡寡语、敬如外客,亦看到他默下一首《江城子》,胡生一声冷哼。寒琅如今自立门庭,入了他后宅,又见宋母顾氏,面貌仍见几分旧时光彩,两鬓却点染秋霜。她板着一副面孔,就要摆弄江氏。寒琅闻知此讯,第二日与母亲强辩一场,说得顾氏哑口无言、呆若木鸡。事后寒琅夺门而出,寻个酒楼喝得大醉。

  当初若有这份胆气,如今何至于此?胡生一声长叹。

  再后来,半为寒琅,半却为戏弄顾氏,胡生纠缠宋宅,化作女鬼形貌夤夜游荡,学鬼哭、闹书斋、宅院四处变出长虫故意吓人,将宋宅搅个乌烟瘴气。他还趁机盗走雨青当日所赠刺绣荷包:护身符同荷包还罢了,雨青今已于归,青丝怎可留于宋生手中!于是抽走青丝,将余下金符同荷包随意抛在地上,又将当日花梨琵琶摔个粉碎。

  寒琅被他搅得心神恍惚,终日将自己关在书斋,苦作话本残篇,字字血泪。正在胡生亦觉闹得够了之时,雨青闻得江氏对自己画像一通哭拜,赶回长洲,捉住胡生数落一顿。胡生理亏,却并无悔改之意。不过小小捉弄一番,寒琅自己放不下旧事,早晚受害,况且又不是他令寒琅冷淡江氏的。

  雨青训完胡生,又怨寒琅:他怎能如此对待妻子!亏江氏竟仍心头眼底尽是他。夫君形同朽木,三年空闺如何煎熬?而表哥这七载幽愤伤怀、自责自苦,又是如何过的……旧事已然成空,表哥若不娶还罢了,既娶了亲,他这样伤人伤己,害了江氏,难道便能弥补雨青分毫?难道毁了江氏幸福,便能给他自己那君子牌坊、雨青的垄头白骨添些祭品?

  雨青伤感许久,却不愿见寒琅,只催胡生:“我不管,事是你惹出来的,我只同你说话。他二人闺中情爱,如今只在你身上。随你怎样,只等他二人完完好好、举案齐眉了,你来复我!”说着蹑云去了。

  胡生摇头咂嘴:“小丫头,只知窝里横,专捡疼你的欺负。我是上辈子欠你怎的?”背后埋怨一阵,却毕竟不肯违拗雨青,仍旧依言撮合寒琅、江氏。

  然而他却是妖精心性,认定从来闺阁之中,云雨为要,但凡夫妇鸳帐中和谐,自然情投意合,于是强催寒琅春情,这才有了当日舟中一场。那夜胡生兀立画舫顶棚之上,看了全程,嘻笑不已,暗嘲江氏:“这可足意了?”随后大笑而去。

  此事被雨青知晓,大觉不妥:这算个什么解决?寒琅旧事不忘、伤怀自苦,又不曾移情于如意,强催床笫之事,简直荒唐。胡生不以为然,成竹在胸,道是男子自来如此,帐中和谐,其情自生,你的寒琅是什么仙葩玉树,与众不同?于是不理雨青责怪,只教她静待其效。

  天时之事,玄之又玄。五月本为恶月,端阳更是恶日。那夜一晌贪欢,隔日京中便传来厄讯,天子终于腾出手要将江南道连根拔起,应天、长洲人人自危,南、北直隶鬼影幢幢。又过月余,胡生前翻作弄果然奏效,再加宋家牵连张则案之祸、希孟雪苍一番折辱,几下相逼,寒琅悲愤自责,血染荒草,命悬一线。

  雨青虽不肯相见,却即刻知晓寒琅病况,日日掩面垂泪。胡生本自理亏,欲同雨青软言几句,寻个台阶,便去医治寒琅。谁知雨青方寸早乱,不肯理睬胡生,只是悲泣。此景落在胡生眼中,难免吃味,亦自纠结起来,不肯服软。

  几日过去,雨青忽而拭泪起身,亦不同胡生说话,踏云而起,直奔长洲。胡生忙忙追去,边唤雨青,雨青却不理他,一路狂奔。胡生见她如此,知她必定心中有气,蹑云直追,将近长洲方才追上,顾不得二人尚在云中,强拉住雨青,

  “我去救他还不行么!”

  雨青不肯依从,挣扎数次,“不敢劳动上仙,妾身的事妾身自己处置。我自会救他!”

  胡生亦起了气性,落下云头死死拉着雨青手不放,“谁说我不肯救他了!你可问过我一句?你就那点修为功德,救不得他,再将自己折进去怎么好!”

  雨青甩开胡生手臂,含泪怒望他道:“我岂敢劳动了你?我信你两次,第一次你说要回清江,我不曾拦你,你作弄于他;第二次我交你处置他夫妇之事,不见收效,倒见他病得这般,我岂敢再信你?你非要他命不可么!”

  雨青说着掩袖哭起来,胡生听得百爪挠心,急忙辩解:“我并非有心,不知他竟会如此……你见谁家闹几夜鬼,堂堂家主就要吓死的,我怎能知道……何况他早伤了心魄,宋家被忠勇侯牵连,你父亲、哥哥抢白他一顿,怎能算在我身上……”

  雨青边哭,边截断他话头,“我为的不是这些!我一直不肯见他,你真不懂是为什么么!我虽见他必然伤心,但如今阴阳有别,他又早已婚娶,我怎会当真纠缠于他!何况当日我既答应同你走,便不会再留恋表哥。我躲避于他,不过怕见到他时,面上流露伤感,或哭或笑,你眼尖心细,若瞧见必然难过,为此我才不肯见他。”

  “你呢?你从来不信我!不单不信,还要猜忌于他,平白无故作弄他,他死了自然清净,再无人扰乱我心。你可是这意思?”雨青说得大哭,抽噎久不能止。胡生羞愧无言。他虽无害死寒琅之心,可当日庙前作弄之心,确因嫉妒而起,无可辩驳。

  雨青哭了好一阵又道:“你死了这条心。表哥仙姿出世,一望便是仙人转投。你将他逼死,他复了原身,必有你的苦头,他若再寻了我来,那时你才当真多个情场敌手!”说着又哭。

  胡生正羞愧,听雨青又讲仙人转投、情场敌手云云,噗嗤笑出,款款拉了雨青手,打叠起千般柔情道:“是我之过,我量小爱妒,看你提起他时每每感伤,又见他亦不肯将你忘却,我看着看着就岔了心念……可我并非有意……你知我们妖精自来霸道,我纵意惯了……并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心里难过……”说着握紧雨青手反复揣捏,脸红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我日后再也不敢如此了……若今后再吃寡醋,我……修为也不要了,全给了你,去山里重新做长虫!”

  雨青看他如此,火气泄了大半。她虽自己委屈,亦知他更委屈,自己前情难忘,每每忆及旧事必露伤感,哪个做夫君的见此情形能不酸楚?又怎能全怪他……雨青边想,并不说话,胡生红着脸忘了雨青好一阵,咬牙又道:

  “我去救他,这总行了罢!救不回他,我也不回来了,找个山头压我身上,我也自罚五百年,好不好?”

  雨青摇头,“本是我的孽缘,我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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