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雨幽梦录——青黛_金金
时间:2022-03-09 09:19:23

12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又过三载,南都事定,南直隶朱门绝户,应天府自府尹至南都六部满朝皆废,庙堂空空荡荡,难见一人。江南各州府世宦旧族受尽牵连,抄家数处,钱财土地为西花厅扫荡一空,落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忠勇侯后人首当其祸,家产尽没,宗祠尚不能免。宋家本家亦不能独善,当日寒琅苦求顾家,保下几位公子不曾赴京上刑,然而这等大鱼,东西花厅怎肯放过?西厅中官不时骚扰,咬定他家窝藏谋逆要犯,宋家家主将家当折变一空,打点中官,全族几乎仅以身免。这回寒琅终不能救。

  三载腥风血雨,巡按御史坐定金陵,挨户抄尽,坐地而肥。待至兔死鸟尽,便要狗烹弓藏。神京御史参他一本,就地罢免,抄尽充公。

  昨日坐公堂,今日对牢窗。

  好一场瓜熟子离离,江左风流,金盘中的一串紫玉葡萄,如今个个摘下,只余一杆枯枝,茕茕吊影,狰狞不堪入目。

  寒琅早看厌了,每生致仕之心,看看朝野上下,又不能忍心。

  东南近来不得意者增多,渐渐聚在梁溪一处破落书院,失意者侃侃而谈、臧否人物,以至著书立说,大放厥词。其中鱼龙混杂,当日将怀瑜推在台前、拉起大旗的衮衮诸公亦在其列。长洲亦有数名大儒欣然赴梁溪讲学,早被东厅盯紧。迂腐书生,半世只读圣人言,浑然不觉大祸临头,被人捧在天上,正是心花怒放。

  寒琅不安,曾亲自拜访几位老先生,劝其奉时恭默,免授人把柄。几位先生大义凛然,非但不听,还将寒琅当作后学,训示一番。寒琅眼见无效,动之以情,自降身份口称晚生,求几位先生为文脉计,明哲保身。堂上腐儒不肯依言,我行我素。

  今年春时,圣人曾透出意思,欲使寒琅执印金陵,坐镇应天。金陵满堂皆空,神京朝中多是北人,南北党争甚剧,北人不肯屈就赴南,又不通南省事务,无人可派。帝王捉襟见肘,记起寒琅。寒琅见诏,含糊过去。此后,太傅数次作家书旁敲侧击,看来帝王确实有意,寒琅心生犹豫。

  正此时,内阁以冯江陵为首的改革一派不能容心学势起,毁去江南道诸多书院,更将海陵心学社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至孟夏,湖北巡台强押海陵心学社旗帜人物江夫山,欲送神京献改革派阁老冯江陵,江陵不睬,湖北巡台为拍江陵马屁,悄悄将人活埋致死。

  寒琅闻讯痛心疾首,湖北一府原无审理学案之权限,若此时应天府尹尚在,以三品之位、统御江南道之职,本可将此案压在金陵,不至落得如此下场。此案后,寒琅思及江南士子,内中亦有长洲数位大儒,咬牙求官于天阙,拜印应天。

  调遣令下,寒琅将母亲留在长洲,只携江氏赴任金陵。

  金陵富贵更过长洲,报恩寺塔夜夜长明,滚滚长江烟波浩渺,鸡鸣古刹兀立台城,更道不尽江中鱼鲜、水边嫩芽。金陵人独食一种江边野菜,称为芦蒿,去其根叶,只取嫩茎,与香干同炒,鲜甜脆嫩,满口生香。

  如意也学得几样金陵作派,从此青菜只食嫩芽,称为“鸡毛菜”,再大则不吃了。家中雇了维扬厨子,专烹江鲜,如意甚而迷上了咸杬子,一顿能吃数个。

  妻子在金陵活得安闲自在,寒琅却不能够。梁溪事愈演愈烈,诸人开始妄议朝政,西花厅人遍布各州府,网罗证据,危机四伏。长洲大儒方亭素作下一篇《过文渊阁论》,大骂内阁诸人,尤以李茶陵为靶,所言之事却多出自冯江陵一派,又实为天子授意。

  寒琅日日紧盯梁溪诸人同西厅动向,《过文渊阁论》作成以来果见西厅人紧盯方亭素与汲古阁,待此文一旦刊印流出,便要捉拿方亭素,私刑诛杀。寒琅看自己与西花厅说不上话,一咬牙,未等汲古阁刊印完毕,棋先一着,谎称汲古阁亏欠赋税,带应天府兵查封印社,搜出方亭素论辩版刻付之一炬,不留痕迹,又将方亭素本人强请入府,聘为西宾,以坐馆之名严加看管。

  宋寒琅至今无出,坐的是什么馆?

  府中上下以家主之师慎重礼待,方亭素怒不可遏,日日房中痛骂寒琅为虎作伥,忝对宗祖。他指的自是怀瑜。寒琅并不理睬,只与西厅周旋。西厅原不肯罢休,怎奈人证物证俱无,连汲古阁几个重要证人亦在寒琅手中,欲要强行夺人,却忌惮寒琅背后神京势力,咬咬牙,罢手了。

  寒琅背后不只江太傅,还有李茶陵父子。李茶陵如今恩宠正隆,便是厂公,怕也要卖他一个面子。

  西厅罢手,寒琅才去拜见方亭素。一进门就见方亭素将一张簟席一割为二,扔半张与寒琅,以示割席之意。寒琅一笑,自铺半张簟席坐了,拱手说声“静候先生指教。”

  方亭素见寒琅面不改色,肝火大动:“山人鄙陋,愚顽不通,不知堂上规矩,岂有什么话说?倒想请教府君无故砸人买卖、强扣平民、焚毁雕版是哪里的法度!”

  寒琅垂眼微提嘴角,转身倒一杯茶奉在方亭素面前,才道:“既这样,不如就从《过文渊阁论》说起罢。”

  方亭素气火气正盛不肯理睬,寒琅顾自开口。

  “学生拙见,先生高论直指首辅李茶陵,言及五事:其一,挟私报复南省诸公,罢免数人、折贬无算,朝堂之上抑南助北;其二,把持科举,近年状元皆为北人出身,且皆是权贵之后,李茶陵三子亦在其列;其三,迫害江南书院,强捂人口、损毁言路,冤杀江夫山;其四,党同伐异,朝中弄权,刚愎自用、骄奢淫逸;其五,纵容东西花厅,设立矿监税使,四处鱼肉百姓。学生所述可有错谬?”

  方亭素听他确是认真读了自己文章,意气大起,怒道:“如今文渊阁内,人人阴险弄权、迫害同僚,岂能留于君侧,塞天子视听!”

  寒琅听完他最后一句,一声冷哼,吹吹手中香茶,道:“先生以为,以先生五条高论,便足以扳倒阁内诸公?”

  方亭素怒骂:“如此还不够罢免他们么!”

  寒琅搁下茶盅,“不够。非但不够,先生可曾想过,若这群人去了,再入阁的又是何样人?”

  “先生久居林泉,朝中事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西花厅四处敛财,敛去哪里,先生可知?”

  方亭素被他问得一愣,不能作答。

  “江夫山之死乃李茶陵所为,此事先生从何处听说?南省官吏因何被免,可曾有人对先生细说?南北榜之议乃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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