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帐内氛香扑鼻,敏春觉得这味道难闻,走开坐到凳子上,一手拿出道家的书籍,专心致志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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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公府,奚家。
奚丘颤颤巍巍回到府中时,山野公正在府中,见小儿子和车夫一身狼狈,沉默了本想说的说辞。
奚山还在上职,山野公只是找个大夫给两人看了看,重金酬谢过车夫后,山野公找了四个护卫,将一脸灰败之色的奚丘赶去了骁骑营。
路上,临行之际,奚丘眼含热泪叩别父母,将山野公和山野公夫人看得吓了一跳。
只见自家小儿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呜哇喊道:“父亲母亲,此去,我怕是再难安然而返啦。”
玉美人灰色的长袖被泪水打湿,他墨发松散,眼眶通红,看得两人满是心疼,谁料玉美人谢绝二人相送,费劲地蹬上马,横冲直撞地往北城门跑去。
山野公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被颠得七荤八素的身形,担忧地同夫人说道:“夫人,你说,丘儿,会不会身体吃不消啊。”
“的确是会吃不消。”
山野公夫人嫌弃地看了眼那个还没跑两步就从马上摔下去的身影,气得一甩粉红色的宽袖,扭着腰肢往府门走了。
“哎,夫人,你等等我。”
山野公连忙去追她,就听她埋怨道:“从小就你疼他身子骨弱,现在倒好,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山野公想起刚才又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的小儿子,眼神下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搂着她往正院走了。
奚丘是不知父母如何想的,否则只会抱着大树伤心哭泣。
随行的护卫见他一直流泪,哭声卿卿唧唧的,只觉他哭得比莺楼的姐儿都动听,但听久了也觉得心烦意乱。
眼见着日落,远方山林间军队校场初见规模,几个侍卫害怕他刚上任就被手下瞧不起,连忙相劝。
侍卫一:“小少爷,您就别哭了。”
奚丘:“嘤嘤嘤”
侍卫二:“小少爷,前方就是骁骑营了,”
奚丘:“骁骑营!啊啊啊呜呜呜”
侍卫三:“小少爷,您把眼泪擦擦吧。”
奚丘:“我不听我不听嘤嘤嘤。”
三个侍卫看了看最后一个没开口的,示意他赶紧劝劝,那侍卫翻了个白眼,没吱声。
众侍卫:“……”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骁骑营大门前,被木栅栏围起的校场内黑压压的人头正在统一练兵。
几个侍卫识趣地勒马,在营地前几十米处就下马停在原地。
站岗的士兵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从老远一边跑一边喊道:“那边儿那几个!什么人!出示你的腰牌!”
骁骑营的士兵统一穿黑色的重甲训练,两名士兵人高马大,扯着粗哑的嗓子就向这边跑了过来。
还未入营,奚丘就听见校场内沉沉的脚步声和杀气凛然的齐喝声,他面色微微发白,软着腿下了校场。
就这种训练,自己真的能承受住吗?难道不是天要亡他奚丘?!
天色近黄昏,那两名士兵跑步前进,看清几个侍卫之后,径直对奚丘喊道:“你个姑娘家家怎么来了军营!”
四个侍卫身体一僵,不约而同去看奚丘,却见奚丘眼眶通红,此时手下紧紧捏着马的缰绳,面上受辱,一脸贞洁烈女的样子。
四个侍卫又默默别开脸,此时两个侍卫到了跟前,严肃地看着四名侍卫,“什么人,交代清楚。”
“这位军爷,我们是山野公府的人,这是我们家少爷,来骁骑营任职甲士营下等千户,您多担待。”
两个大老粗环视四周,才将视线定在奚丘身上。
两人又对视一眼,嘀咕道:“长得娘们儿唧唧的,这不开玩笑么。”
奚丘袖子一抹眼泪,突然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小瞧了我!”
这时一个侍卫直接将任职的调令拿出来,放在两人面前说道:“这是我们少爷的调职令!”
两个士兵一看那白纸黑字还有官方印章就知道他们不是在开玩笑,其中一个人立刻跑回营中去通报了。
“大人——下等千户奚丘来报道了。”
那士兵将调职令承上之后,雷万户便出来迎接奚丘,远远见着奚丘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地站在黑马旁边,他不自觉抽了抽眼角。
“在下是雷万户,敢问是奚丘奚大人?”
万户的等级虽然只比千户高了一阶,但手里掌握的权力远远超过千户,饶是奚丘还沉浸在死亡的恐惧中,现下理智顿时回笼。
只见少年郎骨节泛着白,清风朗月地一拜礼,“见过雷大人,下官初来乍到,您多担待,”世家风骨顿时斩露,此时男儿身的气魄将几个侍卫也是看愣了一截。
雷万户与他客套了几番,就将人迎到了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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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般便是又过了几日,谢瑜和温都尔格一众人你追我赶,路上好不乐趣。
“还有二十多天就能进关,我们怎么办?”
几个手下围在谢瑜身边,坐在马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他们这群人肯定还是要从阳山的毒瘴中逃出去,我们介时伺机围剿就行。”
半路上在谢家驿站歇过脚,众人神采奕奕,满是对回归塞北的期待。
越往塞北走,春风便越是伤人,蜿蜒起伏的山峦,匈奴人的队伍缓缓前行,伴着落日的夕阳,后方是不紧不慢地谢家众人。
此时一头鹰隼猛地俯冲,谢容若手臂微微一伸,那展翅足有两米宽的鹰直接乖巧静立,谢容若拆过信封,递给了谢瑜。
谢瑜的手松开缰绳,马儿依旧顺着原来的轨迹前行,她一目十行,看完阳度的信后就又看到了祁良夜寄来的信。
“吾妻阿瑜,吾甚是想念……”紧接着下面便是肉麻至极的情话,谢瑜都想不到他是怎么写出来的这些废话。
但女人眉眼弯了弯,明显心情很好,她将信扔进身上背着的布包里,谢容若见她心情好,手臂微微一动,鹰隼就自动跳进谢容若的背篓叼了块肉吃。
他们前方的温都尔格众人有人在这片荒漠上放弃了风筝。
大红色的蝴蝶风筝,随晚风昂起,飘飘摇摇,谢瑜看着那只蝴蝶风筝,就听前方传来悠扬的歌声。
那声音里有西洋人的语言,还有匈奴人的长调,谢家众人听着那歌声,身心舒缓地游走在他们后方。
第五十一章 行进
夜晚,安营扎寨。
众人聚拢在火堆前烤着火,火星不时四处迸溅,谢容若在众人身前身后撒上驱虫的草药,这才坐了下来。
“夜里凉,大家多点几处火,聚着睡。”
谢瑜伸出手掌,在火舌前烤了又烤。
“四月底,匈奴就要起兵了。”
她神情冷峻,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将地面上的影子拉长。
谢如意和谢阿宝不禁看着她,也思索了起来。
“我们得在匈奴出兵前,把前面那群人抓在手里。”
“等过了望川谷,联络驿站的人堵住阳山的毒瘴口,就擒住他们。”
荒漠的夜间不安全,众人窝在一个风干了许久的大石头后面烤火而睡。赶路的时间是漫长而无聊的,时间一晃而过,此时已临近阳山。
塔汗格一声口哨,一只雄鹰顷刻间就飞出天际,匈奴众人看着那只鹰的身影,目光深沉。
温都尔格:“如果不出意外,王岳安排的缺口还在毒瘴处,我们只要原路返还就可以。”
塔汗格:“但是谢瑜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那就甩掉她们。”
男人面色一冷。
军师插嘴道:“王岳并不知道我们进入了中原,他原先安排的那些人不一定还在。”
塞北对匈奴人和胡族人进行了极为严密的排查,若是谢家抓到了王岳在塞北安插的人,只怕他们此行危矣。
温都尔格却是一笑,古铜色的皮肤和深邃的眉眼透露出草原人民独有的风情,“我们死不了,谢瑜可不会白白错过一个不战而胜的机会。”
军师皱眉,不理解他这话是何意。
温都尔格回身看着远方的细小人影,两伙人马始终隔着一二里地的距离,这些天如同监视般的跟随早就让他起了疑心。
“大王子,您在想什么?”军事问道。
“我在想,谢瑜只怕早就察觉了我们的身份。”
此言一出,塔汗格也惊了一惊。
“她是想拿我们当人质,介时匈奴出兵,我们就是匈奴战败最大的污点。”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三人匈奴语交流的很快,声音压得也很低,没有引起手下人的注意。
“匈奴本就是狗急跳墙,父王不愿意向启朝求援,就想着用人命换回脸面。”
塔汗格和军师俱是沉默,不再开口。
大王子说的话的确是事实,这么多年,匈奴虽然没有向启朝俯首称臣,但衰微的国力已经不能让他们向以往一样骄傲。
“长生天忘记了我们。”
草原的水土全靠天,但匈奴,就连雪季,都未降下雪水,干旱如此,勇士们除了抢夺物资别无他法。
军师眸子微微湿润,多年在匈奴被风沙吹得满是沟渠的脸上露出失落,温都尔格摇摇头,“大军师,我们或许应该想想,父王的执政理念太过落后了。”
阿木尔汗所带领的部落是匈奴全境武力最强盛的部落,这么些年,阿木尔汗东征西讨,但在温都尔格看来,最应该做的就是统一。
偏偏父王没有做。
没有统一,就没有权力的统一执行,就永远做不到像大启朝一样的资源调配。
男人眸色深了深,他说道:“这一场战争,未必不是坏事。”
自古以来,权力的更迭就必须流血流汗,但如果结果是好的,这些血汗就不算白白牺牲。而匈奴的复兴,或许就在这苦难中重现了。
军师听懂他话里的深意,眸子不自觉闭了闭。
车辕吱嘎吱嘎转动,迎面的风好似更加猛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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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柳的小腿骨被打断,根本不敢乱动,她双眼死死瞪着对面看书的敏春,恨不得在他身上扒层皮下来。
“你看我干什么?”
敏春瞪了她一眼,梅柳的眼睛又变大一圈,狠狠瞪了回去。
“我疼!”
点住穴道只是让她全身失去知觉,让她一时半会儿不能乱动,但说话还是可以的。
“疼就对了,活该。”
男人慢条斯理地放下书,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起来。
“你说你好端端在苗疆待着干什么,偏要来京城,”
梅柳只知道他是青墓的人,但是现在这么一看,好像是背后有人指使?
梅柳的确傻,但是没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当下她就骂道:“你们青墓怎的还绑架良民?你们做的这些勾当外人知道么?!我若是能活着出去,一定回苗疆带人杀了你。”
敏春见她还梗着脖子,当下觉得此人真是蠢得可爱,唇角一翘,悠悠说道:“梅姑娘啊,你怎么出门,连我们青墓是谁的人都不知道啊。唉”
他叹一口气,梅柳微怔:“红尘客栈……”
她总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但当时细问被他糊弄了过去,此时再去思考,她突然灵机一动,喝到:“谢瑜!”
敏春这才放下茶杯,走到床边,掀开她艳红的裙角,摸了摸刚才断骨处,梅柳被他捏到痛处,顿时闷哼一声。
“我们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听说你要找太子殿下报仇?”
“废话,他杀了李宜春。”
谢瑜是青江桃姬,那恐怖的战斗力让人望而生畏,梅柳虽然想为李宜春报仇,却也不想找死。
敏春在房间里翻翻找找,找出接骨的工具,透着一层衣料,手下利索地给她治伤。
从梅柳的话语里捕捉到关键人物,他一边动手,一边淡淡说道:“李宜春杀了京城大小官员和无辜百姓七百多人,无论太子杀不杀他,他都罪有应得。”
“就为了一个李阿茹,真不值得……”
梅柳视线瞟到他的大掌处,察觉他的动作便放下心,兀自说道,“李宜春喜欢李阿茹,但是李阿茹家里人不允许两个人在一起,她是圣女,一辈子只能侍奉灵王。”
“李宜春想借着王岳的势力和李阿茹在一起,但他做梦都没想到,李阿茹能算计他。”
从她话里听出不少阴谋纠葛,敏春抿唇道:“但人命是无辜的。”
梅柳嗤笑道:“李宜春就是李阿茹杀的,李阿茹的做派倒是和主公令的人一模一样了。”
“我们什么做派?”
敏春撩开她的衣料,处理好她断骨处的淤血和经脉,就开始上夹板,拿着药堂的棉布,一点一点给她隔开冰凉的触感。
他一边问着,一边手下慢慢动作。
“反正我不喜欢就是了。”
“但是如果我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杀了全天下人,我也不会伤害他。”
梅柳是个纯粹的姑娘,她不理解李宜春对李阿茹的纵容,也不理解他们的选择,所以执意上京想问个清楚。
所以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出逃其实就是家族的纵容。
敏春听着她的话语,突然笑了笑,“倘若他不值得你爱呢?”
“都已经爱上了,就证明他值得。”
梅柳墨发铺散在大床上,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他一定很幸运。”
敏春给她撒上麻药,看了一眼她,却发现她眼角落了泪,女人眼眶通红,盯着天花板,他诧异道,“我听说你喜欢李宜春?”
都是江湖之人,李宜春少年蛊圣的名号自然引来过许多浪□□侠的青睐,但梅柳一直都是被家族庇护其中籍籍无名之辈,敏春这话纯粹是从主公令中的其他人听到的。
“我不喜欢他。”
梅柳眨了眨眼,收了泪水,她说道。
“那你上京来不是为他报仇?”
“我只是想来见李阿茹。”
敏春这下奇怪了,她不是为了报仇,来找李阿茹做什么?
严格意义上,苗疆圣女并不是主公令中人,只是因为李阿茹和谢瑜交好,她才动身前往乾京对付李宜春。
所以李阿茹有更大的自由性,梅柳来见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男人停下手,看着她问:“那你来找李阿茹做什么?值得我们费这么大力气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