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篝火边,道岳已经掀开了竹管的木塞,将其中土褐色的药粉悉数倾倒在伤处。
两个扁圆型的伤口臼臼地流着血,然而一经这药粉洒下,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得便止住了血。
江小蛮有些讶然,她小时颇调皮,上山下渠的,没少用伤药,然而遍凉国药坊,这般神药恐怕都是难寻的。唯有宫廷禁苑中,才有这等神药。
然而这念头不过一瞬,便被耳边的话惊了下。
“脱了湿衣,请郡王先将就披僧衣取暖吧。”
“不、不必……我……坐、坐在火边,不冷。”
但见地上的伤患白着张失血过多的圆脸,颇为局促尴尬得缩了缩身子。
道岳回过身不解:“便是生了火,受了这般伤,也不该裹着湿衣服。”
江小蛮偏了头局促:“无妨的,我打小身体底子便不错。”
想要再劝,可见他埋了头缩在岩壁边的样儿,道岳也就先换下了自己的湿衣。
因是此地从来只有他一人修行过,也便只常备着一套灰青色的僧袍。
僧袍里外两件,他只披了有些灰污的月白里衣,转身想将干净些的外袍递给伤者。
衣袍松动,一颗贴项悬挂的碧蓝色的‘天珠’,松垂着晃出了交领外。
这颗天珠,是朅末王后的遗物,他带了七年。道岳抬手拉过天珠,纤长鸦睫盖住低沉冰寒的眸子。
僧人的手握紧,死死攥住天珠的同时,他抬眸,冷寂无情地看向了地上的伤者。
这是他待破的嗔怒,是他该放下的心结。
只是今夜,对着眼前这个江姓的凉国皇族,纵然知道他的年幼无辜,道岳还是默许了阿合奇的这一场策划,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施救交好,会将人伤成现下这个模样。
“夜长露凉,郡王还是屈就换了湿衣。”
道岳虽是这么说着,却并不再多劝多管。在只当是小郡王娇生惯养,不愿穿他平日的粗衣麻服。扔了衣服去他脚边,也就径自席地,在火堆另一侧,闭目养神起来。
留下岩壁另一边的江小蛮,因离着火堆有些远,禁不住冷得发起抖来。她想要撑着身子朝中间挪动些,可却越发觉得视线模糊,浑身无力起来。
最后看了眼席地打坐的僧人,那火光从侧面投射着,打在他轮廓分明,深刻完美的面容上,又因洞顶低矮逼仄,越发便显出僧人的伟岸清瞿来。
虽然还是偏瘦些的,却骨骼修长,便是静静打坐着,也总给人种蓄势而发的错觉。
对着这么个人,江小蛮无端的,竟觉出些自惭形秽来。
雨幕漱漱地打在洞外的草木藤蔓上,初秋夜半的山岚便是这么骤然凉冷起来的。
而洞中,是火堆明灭的‘噼啪’声,温暖如春。
一刻后,打坐的僧人睁开了双眼。当他看到火堆远处歪倒的人时,先是合十打了个佛号,犹豫了一瞬后,还是马上起身,过去查看换药。
道岳先看了眼那被兽夹对穿的伤处,果然止血的药粉化没了,又开始有些血污渗出。
轻轻推了推人,见是毫无知觉了。道岳算准药效上来了,他立刻取过把锋利匕首,对着火堆烫过后,用最快的速度,在伤口处划了更深的口子,又放了些血后,才将伤药重新敷好,最后从僧袍上扯了干净的布条,将伤腿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伤口才算彻底处理完了。朅末王后本是汉女,道岳少年时,汉文医理便都是由母亲传授的。
等包完了伤处,他长眉一顿,才发觉玉真郡王并非是睡着——从受伤淋雨到如今,不过辗转数个时辰的功夫,那张圆脸此刻烧红一片,额间滚烫,分明是高烧混沌了。
方才还说身体底子好,道岳无奈叹息,过去将人缓缓扶抱起来。
这伤口应当还未及化脓,这突出起来的高烧,便该是这一场山雨浇出来的了。
事急从权,方才泥泞中挣扎过来时,道岳已经看清了,他们这个位置,下山的那条路,已然被暴雨冲垮浸没了。
虽说他给小郡王用了最好的灵药,如今的情况,三两日里下不得山,若是真高烧的厉害,恐怕还是危险。
“好烫。”他拨开那些如云墨发,将手仔细贴去面上试了试温。
思及此,僧人也不再放任,单手将人托抱住。另一只手尽量放轻了,解下道袍的腰带,一点点为伤者退衣。
湿衣粘身,又唯恐将人直接弄醒,便牵连不清得废了好一番功夫……
等到外袍内衫皆除尽了,但觉四肢绵软莹白,竟如岭南最上乘鲜润的荔枝般。可是……肚腹之上,又为何紧紧缠了数层绸绢?
道岳停了手,对着那块绸绢愣住了。
这小郡王,好端端的,难道凉国男子都要作这般装束。
他从小便颇爱于朅末寺中听法,对俗世间的事情本就同一般孩子不大一样。后来又是少年亡国剃度,便难免于世上的常理俗物有些不通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