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见国主沉默,遂大着胆子抢白了句:“历来和亲的主子,哪有回来的道理。”
江小蛮笑了笑,故作遗憾念旧道:“既如此,那我便今夜去送送她。”
说罢,她推开了轿撵跟着那侍从沿着石子路就朝外行去。宫道两旁耸立着的火烛明灭柔和,冥冥之中,提耶从后头看着她拖得长长的影子,当视线再次落在那把被她抱在怀里的玉壶时,像是心有灵犀的预感一般,他眉间一紧,本能得觉出了些不对来。
疾步上前,提耶单手揽住了她胳膊,手下用了些力气,不至于叫她觉着疼又是决不能脱逃的力道。
连商量都不曾有,他沉声不容反驳地朝那小侍命令道:“去领些散剂回宫,替我告诉她,明日一早有高昌国的女官来拜见。若是真不愿去,替她开了宫门,从今后,就不必回来了。”
几句话越说越重,那侍从连应诺声都低了,再不敢回问半句忙忙得转身就离开了。
而后提耶扯住她的手,快步入了宫门,越过花苑水池,转过重重的连廊门洞,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只是挥手斥退上前行礼的宫人。直到把人带进了安寝的内室,他才松了手回身打量她。
“怎么了?到底也是一同长大的情分,月娘还有三日就走了,我去与她践行也不可吗?”
他劈手夺过玉壶,碧眸犹疑地看了看她,仍是没有说话,而后随手翻出了验毒的器物,掀开壶嘴往里送了。
不稍片刻,银针从下及上,就慢慢得染黑变了色。
他看向她的神色也一下子变了,本就深如潭水的碧眸此刻冷得骇人。
“酒里有什么?”
被这霜寒言辞激了,江小蛮倒是哼笑一声,随意朝桌边坐了:“能有什么,因果罢了,月娘死了你再另寻个人去高昌嘛。”
见她如此就认下了,提耶只觉心口一股怒意无处可去,随手放了玉壶,朝她走去,冷然道:“因果?萨妲纵然行事狠毒,亦皆事出有因,又如何比得上冯都尉昔日所为?”
“本也是她先纠缠我阿兄……”说到冯策,她呼吸不稳,出口说起了恶言。
高大阴影遮了宫灯,他打断道:“可她是我胞妹,你可有念过我?”
“与我何干!”想也不想的,这一句冲口而出,江小蛮仰了头,毫不避让地斜望着他,目中凉薄到寻不见一丝情意。
被这样的神色彻底激怒了,提耶先是觉着胸口闷痛,随即是更让人难受的无力与惶恐。
也许他们之间,隔着的阻碍仇恨比山海更重,这颗心无论怎样都是捂不热了,今生今世,她都不会再真心相待。
自持了这么久,不辞昼夜地相伴了这许多日,原来终归是无用的。
或许,他不必再白费功夫了。
大掌袭上她后背,未及江小蛮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然被凌空抱起,腋下疼了一瞬后,腿弯立刻被人托住。
她被扛抱在他肩上,一下子离地颇高,趁着酒意喝骂起来:“放开我!西戎夷竖灭我家国,奴我百姓,若是皇爷爷在世,便将你们挫骨扬灰……”
天旋地转间,江小蛮被一把扔在了小憩的塌上,这几日天暖,塌上只放了条素色薄毯,这一下就被摔得有些疼,连带着头也晕起来。
知道她本质里的怯懦娇气,他一向都是用心回护照拂,从未如今日这般。
好像魇着了般,提耶俯身下去轻巧地制住了她的手脚,眉心深蹙着,目光似痴似怨地只是注视着她。
纵然是腾出了一只手,自她面额上轻抚滑落,身下人也是分毫挣动不得。
“小妹说你在菖都为她哭过,她不会防你……倘若今日得了手,你又如何来见我?”
“蛮荒之地,多留一日我都觉着恶心,得了手自然是伺机离去。”
从他压低的神色间,其实她已然看出了危险觉出了不好,可那股子自毁又蔓生出来,愤恨地想要抽身出去,斩钉截铁地又添了句:“若这世上真有释尊,我便去求他,就是百千万劫也不要再遇见你。”
这一句彻底让提耶着了魔,他近乎无望地伏到她耳边,喃喃道:“你说过心悦于我,既然说过,就不该忘了。”
……
和暖的春风吹不动枝芽,窗外是夜静无声,而临窗的小塌上,却是渐渐传出了压抑的哀哭声。
薄衫落了一地,提耶拥热了她的身子,情动偎贴之际,一颗心却猛得清明了起来。他捧过她的脸,想要最后相询告慰下,却在见到那满面无声的清泪后,惊觉后悔起来。
顾不得眼下难捱的情势,扯过薄毯将人裹了:“是我不好,别怕,我不会伤你的。”说罢忍着周身的不适,只是将人隔了薄毯拥紧了,染了炙热的碧眸无奈也伤痛,只是清亮地看着她,指节替她拂去面上泪水。
却不想,那泪倒是越发多起来,到后来竟是有些嚎啕的发泄起来。
就这么一个哭一个哄,闹到了中宵时分,江小蛮被腹涨催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后见身后人睡得沉,她极小心地避过了,下了塌自去外间方便。
殿内的油灯只剩了一盏,昏暗得照在先前那方圆桌上,那只玉壶还开了口在那儿放着。
江小蛮拢了拢衣襟,一边思量着又在桌前坐了,一毫儿生息也未发出的,只是瞧着那只玉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