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着眼又叹了声,她抽走了玉壶里发黑的银针,也不用杯盏,就这么握了壶身,仰头灌下了一大口酒去。
一连喝了数口,壶身落在桌案上,没留神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几乎是同时,身后就传来颇为凌乱急促的脚步,提耶赤着足敞着的中衣都未曾系好,显露着其下麦色坚实的肩胛胸腹,这样的他分毫不显狼狈反倒如神祇般完美。可神祇却状似癫狂,他看见她拿着玉壶,反应过来后,疯了似地扑了过去。
江小蛮看出他的手在发抖,也不知是何处起的一股偏执,她忽的一笑:“医书上的至毒,发作的慢,十五日后毙命,就是召集全天下的医者,也救不了的。”
话音才落,但见他抢过玉壶,竟是毫不犹豫得仰头饮尽了余酒,而后卸了所有的情绪,似又回到了无欲平和的从前,他牵过她的手淡然地朝门外行去:“生死因果,不成想释尊早已安排了你我一处,我让他们去寻解药,或是侥幸寻了方子,就先用我试药。”
从桌边到内室门首,不过是百余步,然而江小蛮却蓦然觉着,两人交握的手心烫的厉害,连带着烫到了她心里去。
第68章 .放下“你过来,不许你走。”……
推开殿门,他牵着她一路走下石阶,遁入庭院的夜色温润,院中树木葱茏,重石叠嶂,各色奇花异卉纷列叠成,姹紫嫣红的鲜活,全然见不着一丁点寒冬的气息。
可是身前的男人却是拉着她一处赴死去,他从未这样牢固得抓着她的手,指节间已然泛起了酸疼,可乍看起来,他依然是那样平和。
即便是知道自己要陪着她一道死了。
因着先前那一场,宫人们都被遣退了,这一路便只余春夜寂寂,还有两人一前一后愈发急促的脚步声。
提耶走的很快,相识至今,原来从前两人同行,他从来都是迁就着她的步伐,然而现下,离着宫门愈近,江小蛮就走的愈发勉强,几近双足离地了。
当那道冰冷高耸的尖顶宫门出现时,倏忽间,她一下子眼眶泛酸,心头是剧烈的触动,只觉着眼前人的背影是那么鲜活,又是那么孤寂落寞。
当听着外头响起巡视的人声,江小蛮气息哽咽了下,忽然快跑数步,在他跨上宫门石阶时,一下子从背后将人环住了。
看了眼腰侧环绕的莹白腕子,提耶顿了顿长叹道:“莫怕,先去寻那制毒之人。”
一阵压抑的泣音过后,她哽着嗓子,把脸贴在他腰背间:“你为何那么糊涂,倘若真的无药可解……”
“劫数横着,大抵是我命该如此。”说完这一句,提耶转过身去,一手捧过她的脸,一手替她拭泪。
他眼中倒是真的并无慌乱,只是似积了千万年的空寂悯然。
只有遍历苦厄磨难,真正顿悟生死之人,才会有这般神色。
可是他这样的形容,却让江小蛮看得愣住,而后是铺天盖地般的心疼涌上,她避开他空寂的视线,嗫喏着说了句:“不必去了。”
他两个本就身量差得多,此刻她站在阶下又说的过轻了,垂着的小脸瞧着只有一点苍白的颌尖,以为她到头终是畏死,提耶淡然不在,心下蔓生出无边无际的惶恐来,无可奈何地蹲下了身子,微仰着头想要安抚她,眼中终是松动苦涩起来。
就是这一点苦涩,让他完美无俦的面容一下子生动起来。江小蛮哭着将脑袋搁上他肩侧,凑近在他耳后。
“壶里没毒,一点也没有。”
对上他愕然碧眸,想也不想的,她如实又补了句:“是我问羊环要的避子丸……”
避子丸她还是头一回用,是原先收养羊环的女医祖传的秘方,服下后并不伤身,可里头却有什么药材同银针起了反应……
不管是在大凉还是西域,避子类的方剂皆是被官府严控禁绝的,是以方才的情况下,银针染黑,他才一点也没有朝这上头去想。
“竟是…这般的恨我吗?倒是预备的早,连这等禁药也随身带了。”他心下分明豁然,开口时却也不知为何,会捡了这么句话来说。
宫门外巡视的甲胄声愈发近了,可江小蛮却恍若未闻,她还未从先前的锥心之痛里醒过神来,在这样的诘问下,莫名起了些慌乱,遂偏了脑袋,极轻得在他项间蹭了蹭,微凉的唇畔擦过耳后。
“不是,只是……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断续的话音落下,一颗心愈发被酸涩踌躇揉得难受,她只是没了出口般,环了他颈项,说着模棱两可混乱的言语,却是亲昵地与他面额相贴,似是在寻觅那熟悉的气息,又始终存着隔阂,像是要随时抽离般的犹豫。
她会犹豫,可石阶上的男人却不会。
“生年苦短,若是不恨我了……”提耶低沉着嗓子,语意里却是少见的欣快,他双臂一展,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将人横抱起来。
在门外甲胄声最响时,他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这一句低到不甚清晰的呢喃,却是叫江小蛮蓦得心口一滞,环在他项间的双手一松,险些就要摔跌下去。
腿间后背处一紧,倒是愈发同他贴得近了。缩靠在他胸前,她小心地抬了头,看见他灿过星辰日月的眸子里,是比这春夜更融暖的笑意,分毫也没有方才那句低语里的轻佻揶揄。
这一笑让江小蛮不禁咳呛了起来,惹得提耶只好又将她放下了地,抬手不住去与她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