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足有小野猪般大,肚子上一根枯枝扎透了,肠子拖了一地。
“呕……”江小蛮虽然爱吃,却从未见过这般屠戮血腥的场面,当即就吐了酸水,“法师!,你、你不是食素,不杀生的吗?怎会……怎会……”
“小乘诸派食三净肉。”道岳蹲下身,手脚利落地处理起血肉来,“贫僧却不杀生,也不食肉。这只野兔,许是被山洪冲断了性命。”
这一顿,他处理干净血肉,熬了一锅浓香四溢的汤汁,却当真自己未吃一口。
咽着肉香咸鲜的野味,江小蛮拉了拉僧人的袖口,满口肉香地突然小声问了句:“法师,是不是真的有轮回报应啊,你信轮回吗?”
想也不想的,道岳当即平叙:“不信。这世上没有轮回,贫僧没见过的,便不会盲信。”
到了傍晚时分,他探路回来,说是下山的路已然走的通了,等明日天一亮,便背着她一同下山去。到时,也好叫御医好好诊诊腿上是否要紧。
这一夜,万丈星空月明,莽山上的沟壑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干燥。
“法师,枯坐何趣,同我说说话如何?”走到打坐晚课的僧人身边,江小蛮大着胆子引开了一个话题。
见道岳颔首,她继续说了下去:“法师可知,在凉国,贵胄之家的女儿,常是将将及笄便成婚生子……还有……便是……若被男子看去了身子,便是猪是狗是皇亲,都得随了他一生的。”
第9章 . 第一次表白法师,我……我……本公主……
这一段话说的磕巴冗长,在说至“被男子看去了身子”时,道岳便垂下了手中的佛珠,侧目看向了她。
他眼眸深邃,不说话时,总是如这夜空般浩渺沉静。
江小蛮早就穿回了男装玉冠,她抱膝挨在僧人身侧的一个蒲团上,被他这么一瞧,顿时便如被窥破了心事般,心口胡乱跳动,也愈发口不择言起来。
成婚之事的确急迫,她一点也不喜欢房文瑞,也晓得那人阴险狭隘,虽说身份相配,可绝非是自己的良配。
生母的不幸如前车之鉴,烙印在魂灵里。是以,嫁猪嫁狗,就像老宦许集说的,她得挑个合意的郎君,哪怕身份低微甚至没有官阶都无所谓的。
只是不知许太公晓得她挑了个僧人,还是个远道异乡的西域僧,又会是何等表情。
“我、我……”
见僧人只是看着自己,神色犹豫着思量,好像极是为难的模样,江小蛮更加无措慌乱起来。
她已经将事情说得够明朗了,再继续剖白下去的话,难道要她亲口将心意一字一句地直接当面说出来吗?
衣袍的边角在指间搓绞着,从小到大,她虽然四野无束的,也颇有些公主的小性,对着人,却素来是和善退避,甚至容易腼腆胆怯的。
今日这般,实在是动了真心,士气可嘉了。
“是贫僧的罪业。”道岳叹了口气,将一串十八颗的菩提念珠放在了她手上,以示安抚,“那夜施救,贫僧可以对释尊起誓,绝无逾矩。公主千金之躯,将来必有良配,不必介怀。”
他的话明显带了安抚与耐心,也是这么多天来,难得正视着她说话。单单是听他这般亲和沉声的劝慰,少女便红了脸,避开视线,只是捏着念珠。
“何来什么良配……”她声音渐低,不停地转动起那串念珠,“法师,你出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可有俗名?”
“出了玉门关,只是一小国行商。”道岳也移开了眼,不自觉地摩挲了下项间的天珠,“爷娘家小皆遭了匪祸,至于俗名嘛,也早早抛却了。”
“啊!”闻言少女倏而抬头,目光忧戚自责地看向他,“竟是如此……对不起……”
这些匪盗兵燹的血光之事,打小她便连听着都害怕。
“怨憎会、爱离别,世间的无常才是寻常。”僧人眸沉如水,目光悠长地看向藤蔓外的天际,“凉国位诸国之上,公主又是陛下独女,自是有享不尽的荣华,不必介怀这些。”
他的声音很冷,不同于初见时那种笃信佛法的温厚恪守,而是拒人千里的那种冷漠。因是处的久了,甚至江小蛮能肯定,他方才说话时,对自己带着敌意。
哪怕这种敌意藏得很深,包裹着层层礼教佛法,可以她的敏锐,却依然能够在瞬息间感知到。
可要究其缘由,江小蛮只能想到,也许是对自己的厌恶与排斥。
“公主又如何,我知道什么是无常的……”她嗫喏着想要继续先前的剖白。
可道岳却不打算再同她多言,他起身去整理洞中的存货:“等日头再亮些,我带你回城。”
见这场剖白就要这般草草结束,地上的少女一骨碌爬了起来,胸腹间涌上一股热气,豁出去了般,她撑着伤腿急急朝前行了两步,大声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法师,我……我……本公主心悦你!”
这一句音色颤颤地喊了出口,她的眼睛顿时红了起来,而前头的僧人背着身子,果然也是驻足停了下来。
如此静默了许久,久到江小蛮心口颤得微疼,既是羞氖也是紧张。遍菖都的贵女们,哪个婚事不是父母之言的。纵是有心悦之人,也不敢这般直言追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