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蛮儿!”
一道带了些醉意的声音响起,冯策掀了珠帘过来,拉过她的胳膊,就用巧劲在她背心处叩击。
好不容易顺了气,她鼻尖俱是汗珠子,整张圆脸都变了颜色,嘴角还挂了一圈粉渣。
两个人离得极近,冯策视线正对上那张檀口,但觉唇形如菱花般,他一时有些呼吸不稳。
挥退了韶光,他却没有像从前一般拉开距离,而是同坐在围塌上,挨坐在一处。
赐婚的日子愈近,他心里便愈发乱起来。今日又听了房文瑞的几句话,便难得的饮了些酒。
江小蛮抬眼,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一贯儒雅肆意的眉眼中,似乎压着什么呼之欲出的纠结。
“阿、阿兄?”她微扯嘴角笑了笑,雪白的糕粉仍挂在唇珠上,“好端端的,你喝酒了?”
“嗯。”少年忙转了头去,有些阴恻地嗤笑起来,“你这傻丫头。”
冯策一直清楚江小蛮生的不算美,可他当年在乱民堆里,第一回 见到她时,那一眼,便觉得她就像家乡的年画娃娃一般。
当时江小蛮未满两岁,词句都说不清楚,吃的圆球一般,梳的冲天辫上扎了根镶金线的红绳。瓷白的脸向两边突出,健康红润的小嘴正吃着块饴糖,露出两颗才长的乳牙。
她被抱在乳娘手里,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娘……娘……哥哥脚脚黑,我的鞋给穿。”
就是小婴儿自己脱鞋的动作,惹得当时还是才人的莲贵妃笑得直不起腰来,便命人将瘦骨嶙峋的他带了回去,让他跟母族姓冯,单名策字,祈望将来能作太子心腹。
而如今,冯策在军中渐有声望,再有两三年,封侯拜将也是意料之中的。
“兄长,你见过房家那个了?”见他沉吟不语,江小蛮决定先发制人,将矛头从陈大郎的死转走。
一提房文瑞,果然就见冯策眉峰弓起,转过头目光闪烁地看向她。
“帮帮我,阿兄,蛮儿不想嫁给那个人。”
这句话一出口,但见少年神色一松,清风朗月般笑了笑:“放心,那等败类,阿兄也瞧不上。”
兄妹两个正商议着,便有宫里的人又回来传旨,说是陛下召公主回宫呢。
都是亥正时分了,传了旨,小寺人口齿伶俐,面带谄媚地朝二人行礼。
冯策酒已半醒,展开黄稠一看,果然是称‘公主’而非‘郡王’。他顿时想明白其中原委,速换了朝服,对江小蛮说:“我与你同去。”
.
温凉殿内,灯火通明,符纸黄绢挂成了八卦图的分布。
寺人才抬了江小蛮进殿,景明帝登云履仙地便跑了过来。
“阿耶……”江小蛮还以为他要动手责打,忙要俯身行礼去。
“免礼,蛮儿,快快免礼!”景明帝却是一反常态,竟上前将女儿揽进怀里,他圆胖的脸上分明是欣喜慈和。
皇帝吃了过量的云母散,把江小蛮又捏又拍的,甚至还摒足了气力,撑着她双腋,将人一把高举过了头顶。
“哈哈,快让许集过来,请个辞藻最华丽的中书舍人,替朕拟个封诰的制诏!”景明帝步子微晃,催促侍从,“愣着作甚,快!现在就去。”
江小蛮被他轻放在龙椅上,先是唬得脸色都白了,等景明帝再次亲切地捏上她的脸颊,她突然回过神来,五岁之前,阿耶最喜欢她,便是这般待她的。
“陛下,蛮儿还有伤在身。”冯策在旁看的心中冷笑,忍不住出言提醒了句。
这两年在北疆对战回纥,冯策调兵之神已渐渐崭露头角。景明帝回头见了他,收了些狂态。
“哦,良器何时也来了,这么晚进宫,何事啊?”
“陛下容禀,臣只为一句话。”冯策拱手淡笑,却语落铿锵,“蜀世子为人歹毒,非是良配。”
殿内空旷,一阵夜风将那些长垂于地的符纸吹得沙沙作响。
景明帝一愣,他并不关心未来驸马的品行。想了想竟又笑着捏了下女儿的圆脸,随口说了句:
“歹毒也只是对那些贱命吧。朕听御史说,有个叫陈大郎的,被人千百刀活活剐死了,蛮奴的手段,怕的什么。”
冯策正要分辨,江小蛮却抢先拉了皇帝的丝白仙衣:“女儿愿自请为庶民,以堵谏官悠悠之口。”
“嗐!作甚庶民。朕的宝贝女儿受了这般重伤,朕不但不忍罚你……”景明帝把她当个玩意儿般拉着手说话,回头不耐地对冯策挥手,示意他赶紧退下,“不但不罚,朕今儿心情大好,还要许你个心愿。”
此时大殿中只剩了他父女二人,江小蛮多少年没与父亲这样亲近,虽然狐疑,却想着君无戏言。便是昏聩如阿耶这样的,若是答应了,也绝不能反悔吧。
“阿耶,兄长方才说的对,那房文瑞我不嫁。”江小蛮抿了抿嘴,怕皇帝翻脸,紧张地又快速补道,“阿耶,驸马的人选,女儿想自己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