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雀没把她放在心上,目光终还是探入顾廷康眼里。
顾廷康对上她的视线,心下又慌又怒。
从姑娘的攀附中抽出手臂来,要来同阮雀解释。
阮雀还是同先前一样,往后退了一步,眉眼清冷地同他对视,既温和又疏离,眼下不知为何多了三分倨傲,却也是没有一丝丝情绪。
顾廷康的手忽然僵顿在空气里。
他突然觉得阮雀看他的眼神,就像看见院墙下阿猫阿狗闹腾一般。他纳妾宠婢,在阮雀看来,好似和她没有一点瓜葛。那样置身事外,那样无关痛痒。
不,有的,她有反应。
她多了三分倨傲,她在看不起他。
思及此,顾廷康眼底的惊慌消散,眸子里浮起一层难掩的怒色。
他满心都是阮雀的鄙夷。
他内心如火烧灼,一股燎原的羞耻从心尖的地方蔓延开来。
是,他是得不到阮雀,渴着阮雀,才借着几分酒意,半推半就幸了这个和阮雀又三分像的丫头。
他说酒后乱性,也未必有人敢质疑。
可阮雀眉眼清凉,似乎看穿了一切,看穿他求而不得、转头低就的卑微和龌龊,却仍未疼惜他一星半点,仍鄙夷着他,审度着他。
顾廷康从小到大,没有得不到的。
阮雀是第一个。
第一个他得不到的。
可以阮家如今的家世地位,她凭什么?又怎么敢鄙夷他?
顾廷康越想越是愤恨,恼羞成怒。
然而他不知道,这三分倨傲全是因他做贼心虚。
这三分倨傲,不是什么鄙夷,是阮雀守卫自己的最后壁垒,是她身为阮家女儿和身为顾家掌事奶奶,遇事不能在人前显出哪怕一分软弱的骄傲。
两人没有情绪上的默契。
是以察觉到顾廷康的愤怒时,阮雀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骤然捏碎,血肉飞溅,寸寸成灰。
她眸光微闪,却仍安然鹤立着。
槐黄织锦暗云纹的大袖下,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她在等他的解释。
就像陷入泥沼的人,渴求一条救命的稻草。
阮雀想,只要他解释一句,她就相信过往纸笔堆成的情意都不是虚妄。
然而没有,有的是他身后的姑娘再贴上去,抛来挑衅的眉眼。有的是顾廷康眸里的怒气明灭,情绪翻涌。
阮雀敛下眸光。
春夜的风凉得彻骨,吹皱地面上早已浮起一层清油的鸡汤。空气里鸡汤的味道仍然香浓,单是闻着,就知道是用心炖熬许久的,该很可口。
顾廷康的视线扫了一眼,从地面上收回,喉结微动,想说些什么。
半晌,他只冷漠又生硬道:“你今夜先歇在明心堂吧,她——我来处理便好。”
春风又起一阵,吹得烛光都打起细闪,晃晃颤颤。
顾廷康站在屋里,双手扶着门,烛光打在他背上,却映照不到他面上的表情。
暖黄的光从他肢体的缝隙里露出来,唯余些许,打在阮雀绣着兰草的鞋面上。也只照到了鞋面上。如水的月光沿着廊檐洒落,她披着月色,一身清冷,眉目清澈。
两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阮雀看着他,脑海里都是那些端肃的正楷,干净的信件和彼此纯粹的心事。
青鹿跑回来,说郎中来了。
顾廷康拧眉问:“你受伤了?”
他视线逡巡,这才察觉她槐黄广袖上洇湿了一片。
阮雀说:“今夜便劳烦二爷自己安置。”
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如意院的,等她回缓过来,人已经在明心堂了。
她的手肘上被烫出一片水泡,要揭起衣袖的时候,皮肉撕扯的疼痛最为难忍。郎中怕水泡破了,最后还是用一把剪子将她最喜欢的衣裳袖子剪了个稀碎。
青鹿忙问说会留疤吗?
郎中只道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