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白鲤忽然明白青鹿为什么拦着不让她问。她勾起了她们家姑娘的伤心事。
想阮家家世原本是极显赫的。
祖上是跟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雅客山贼”武安侯阮明远,祖母、而今尚在堂的老太太,是太|祖皇帝亲封的成安郡主。两人天作之合,生下阮雀的父亲阮定疆。
阮定疆承袭了爵位,因抗狄有功,被擢为武安公,一时之间,阮家上下,荣耀无极,门庭若市。
姑娘是公爷唯一的女儿,自小便是金尊玉贵养着的,油皮都没有破过一块,更没人敢让她不顺心。只是公爷夫人生下姑娘之后不久便过世了,留下姑娘体弱,用山海一样的好药温养了好些年,才养成如今这样的身子。
原本以为就那样平平安安地过,有这样的家底,姑娘找个婆家不是难事。可过了八年,公爷已经四十有一,得知西狄叩边,他毅然决然接了先帝的圣旨,旌旗又扬,金戈铁马出征塞北。也就是那时候,西狄最阴险狡诈的间谍深入阮军,公爷一时不查,中了奸计。
最后的那一战里,公爷重伤,恰巧遇到顾诚相救。垂危之际,公爷将唯一的掌上明珠交托给顾诚,两人以父母之命定下了子女的婚姻。后来上天有眼,公爷捡回了一条命,只可惜神智混沌,时不时发作起来就要打杀人,也因全军覆没失了城池而被褫夺了爵位。打那以后,阮家地位一落千丈。
好在顾家终究清流,重诺守信,如约下聘。
老太太成安郡主舍不得姑娘,硬是不动声色推脱了好些年,才终于在姑娘二十一那年把姑娘嫁出门。那时千叮咛万嘱咐,嘱托姑爷一定要好好呵护姑娘,可终究……
雾气氤氲,有些凝在阮雀的长睫上,溶成了水滴。
“我倒不是因为他变心失望……不全是。只是觉着我早该明白的道理,如今却反倒拎不清了。情爱又怎敌得过权力之间的扶持和倾轧呢?”
阮家式微,早该预见到会有今日。
即便顾廷康不会,他母亲也是会计较这些的。
反倒是她痴心妄想,想着“情”,还想靠“情”字来获得庇护。
阮雀垂下眼,水滴顺着羽睫滑落,睫根间空留些微刺痒。
她又喃喃了一句:“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当真是我做错了。”
青鹿原本在摆弄熏香熏衣,闻言转过头来道:“姑娘不该这样想。”
她摇摇头道,“奴婢说不出什么道理来,奴婢只是觉得姑娘很好,是世上顶好的姑娘,女娲娘娘精心捏出来下凡的,配得上天下最好的人。”
白鲤接声嘀咕道:“阿鹿说得是,说句大不敬的话,姑娘这样的性子,能让姑娘忍不住说这些话的……兴许是咱们遇上的人不好,不是姑娘不好。”
“只是——”青鹿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终究劝道,“奴婢瞧着,姑爷对姑娘也不是全然无意,姑娘低低头,这些事情也许就能过去。”
她说着,又觉得说这些有点不妥。
到底姑爷是差点对姑娘动了手的。
阮雀听了,眼窝处酸涩得很。
她轻轻仰起头,喉间仍旧哽塞难消。
终是轻轻抬起手臂,身子一沉,躲进水里。
温热的水意无孔不入,包裹安抚着她。一如每次受挫时,祖母慈和的手掌轻轻落在她背上的触感。
阮家。
祖母,父亲。
她不能哭。
不能哭。
白鲤见她忽然沉下水,慌忙搁下手里舀水的玉瓢,可又不敢真将人捞起来,只趴在边上道:“姑娘别难过了,小心身子。”
见阮雀没有回应,她抬起头,下意识用眼神向青鹿求救。
青鹿想了想,问道:“姑娘今日预备穿什么去庄子上?奴婢好预备头面。”
阮雀仍旧未答。
破晓时分,她穿着一身素净的云纹缠枝圆领襕裙,出现在西边角门。头面首饰都是晃眼明亮的银饰,瞧着简洁大方,又不失贵眷体面。
顾廷康登楼而望,见她搭着丫鬟的手登车,又矮身钻进车里。
修身得体的衣裳将她的身段勾勒得妖娆韵致,尤其是那把细腰,曲线纤靡,单是远远瞧着,便有本事叫人浮想联翩。
她就这样利落地,毅然决然地去了庄子上。
明知母亲给她的差事不好办,却仍没想过来求他!她可知庄子上等她的都是些什么!
顾廷康蓦然捏紧了拳头。
眸子里怒火渐起——
阮雀有多让他魂摇魄乱,他就有多恨阮雀这副云淡风清、独身履险蹈难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