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回禀娘娘,是奴婢。”
“说。”
“今日宫宴,八公主生辰,都不敢怠慢,一早起来,奴婢就听柳御厨的吩咐,在膳房里看着熬羹的炉火。约莫辰时末,墨林轩突然来人,叫取碗燕窝。房里都忙着,没几个,大多都来了清乐殿干活,奴婢不敢擅自离了,且那燕窝过会儿席上也要备着,故而没给。那宫女一直催,奴婢便没理,后来,她又在房里留了好一会子。奴婢后来才想起,凤栖宫备着的酒就在身侧,大总管去时,说八公主饮酒中了毒,如今想来,有许多蹊跷。”
何诺言语流利,表达的也清楚,墨林轩,钟氏听到此名时,便不由看向席间一碧色衣裙的女子,颜色清丽,眉目如画,在一众宫妃中自带着一股子温婉气质,本正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被点了住处,女子有些莫名的抬头。
“要燕窝?臣妾怎么不知墨林轩何时有了这么没眼力见的奴才,宫宴的日子上赶着去凑热闹。”
女子不慌,一双美目只带着审视看何诺,钟氏听完微微蹙眉,原还以为什么真相,不过看见了别宫的奴才,兴许,还是胡诌,想蒙混得几个赏钱。
“娘娘勿急。耳听为虚,可奴婢在房里酒案下拾到了东西。”何诺也不慌,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什,“奴婢进宫时日长,听闻月婕妤喜竹,墨林轩的奴婢们衣袖配饰上,也会单门绣上竹叶,奴婢拾着一个荷包看着样子有趣,上面也不绣祥云,不绣如意,偏偏绣了一丛竹叶。”
伸手奉给一侧沐季,沐季又呈给帝后二人,钟氏拿在手里,见是个月白方锦的荷包,许是哪里裁衣服留下的边角料,余下这么一块儿,便缝了个荷包,上面用青色棉线,绣了一丛竹叶。
“本宫不曾在别宫见过,也呈给月婕妤,叫她认认吧。”
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钟氏只看着下首女子的脸色。便真是她宫中的,没旁的也不打紧。不至于定罪不说,如今她得宠,祝家在朝中又争气,加之如今有孕了,想来陛下怕不是还要护她三分。
“是臣妾宫里的。却不知为何去了御膳房?娘娘明察,有人构陷娘娘,未尝不会有人一样构陷臣妾。”
只淡淡瞥了一眼荷包,月婕妤直接认了,目光坦荡看着上首,却不想,立在一侧的大宫女,突然离席,一垂首,跪在殿下。
“娘娘!奴婢有事回禀。”
“说。”
不说月婕妤怔住,钟氏也有些愣怔这番突如其来,原以为这婢女要替自家主子开脱,却不想这女子开口就是惊人一句。
“奴婢瞒不得了,实在良心难安。这毒,是娘娘命奴婢下的。”
“素清!你胡言什么!”
 
第二十章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月婕妤神色一直淡淡的,直至被自己宫女指认,面上的气定神闲,出现一丝裂痕,最后,瓦解的干净。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宫女素清,满眼不可置信。
江可芙立在守殿门近的地方,目光就在殿中人之间来回打量。自李沐凝晕倒,事情走向,已经转了两回。她也不知宫里的娘娘们都是什么人,此番真似置身事外的看戏。不过……目光转向席间那一头的李沐凝。才被灌下药,少女惨白面孔有了点儿生气,只隔着几人望去,那眉头,却似还是蹙着。刘贵妃眼眶微红,紧紧攥着少女的手,从始至终,似乎未有旁人再问一句。
不是圣上的掌上明珠么?可细细想来,李沐凝晕倒那一刻,围上去的人,都不似关切,只是吃惊,尤其那句“这酒有毒”出口,这殿上的人,除了刘贵妃,怕是没人的心思,还在李沐凝身上了。
长睫微垂,江可芙莫名觉得心头有点儿堵得慌。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就叫奴婢来世为牛马!”
被主子反驳,素清有些许激动,唯恐众人不信,已抬头赌起了咒。
李隐还是不语,面上没什么神情,一时连身侧觑着他的钟氏,也难以窥探一点心思,心下已犯起了难。
斟酌着欲开口,席间突然一声轻笑,跟着一个熟悉的讨厌腔调传入耳中。
“这算证据确凿了吧。素清是祝家的家生子,跟着姐姐从府里进宫的,若这一处长大的婢子都能说谎,倒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可信了。”
说话的女子坐在月婕妤左手边,长眉入鬓,明眸皓齿,眼角眉梢间自成一种柔媚,唇角微勾,美目中似还带着丝丝得意。
江可芙回想着,钟氏适才似乎称她“锦嫔”,正思索这称号有几分耳熟,再打量那眉眼,猛然想起,这似乎,就是给楚先撑腰的那位宫里的贵人,楚先的姐姐。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处长大的,生了异心也未可知,妹妹这般说,可要当心身边人了。”
明显针对,月婕妤神色有些难看,回首回敬一句,就自己扶着桌沿缓缓起身,也跪在殿下。
“臣妾冤枉。这婢子口口声声句句属实,可这般重要之举,为何连象征身份的随身之物也能丢在现场?臣妾若有此意,也该找个稳妥心细之人。这荷包明眼人均能认出出自墨林轩,依臣妾之见,是有人,买通臣妾身边人,栽赃陷害。”
不过起身行至殿中的功夫,月婕妤心下已有对策,抬首直视殿上,不慌不忙,只几句开脱,听起来却也在理。
然话音未落,身侧素清又接了茬儿出口反驳。
“事到如今,娘娘还要欺瞒陛下。奴婢确实不是忠仆,可缘由如何,娘娘真心不知么?”
“你信口胡言,叛主求荣,猪油蒙了心一般,还要来问本嫔缘由!”
柳眉倒竖,两颊因怒火已烧起微红,月婕妤转头瞪着身侧素清,片刻,却见那婢女似是自嘲一笑,也不看身侧主子,对着上首一叩首,随即开始自说自话。
“启禀陛下,奴婢所言非虚,那荷包,是奴婢故意落在御膳房,各中缘由,是娘娘,实在叫奴婢寒了心。奴婢自幼在祝府,与几位小姐公子一同长大,当年进宫,娘娘明知奴婢心悦四公子,却执意选进宫中,许诺日后奴婢出宫,就许给四公子做侧室……宫中数年,奴婢就守着那么一点念想,陪着娘娘,尽心尽力,可眼瞧奴婢要到出宫的年纪,前几日,娘娘突然告知,她如今有孕在身,多双眼睛盯着,若换旁人服侍委实难安,定要奴婢守在身侧,奴婢心中犹豫,娘娘,娘娘便以奴婢家人威胁!甚至于,告诉奴婢,以祝家家教,根本不可能进四公子的院子,当初所言,都是她诓我的!”
轻柔的女声隐含悲切,在大殿中不紧不慢的,诉说一个少女从仅有的憧憬到大梦一场空欢喜的绝望,几个年纪轻的妃嫔仿若感同身受似的,面上也带了悲戚之色,甚至有一个拿起帕子去拭眼角。帝后与几位位分高的娘娘,神色却辨不出喜怒。
转而去看月婕妤,却因这些话,微微怔住了。
“这些年的念想就是个谎,奴婢自然做不得忠仆了,若一辈子葬在宫里头,心中怎能无怨。前日,娘娘忽然支开旁人,给奴婢一包药粉,叫奴婢倒在生辰宴,皇后娘娘为八公主备的酒里。毒杀公主是死罪,奴婢本来也没想活着了,总归要死,不如抖出来,叫娘娘也知道,奴婢那时的心境。所以奴婢让墨林轩的安春去御膳房要燕窝,叫人起疑,奴婢再去投毒,把荷包故意丢在桌下……”
毒杀的来龙去脉一点点揭开,但月婕妤的动机,还是模棱两可,素清的话初听只觉可怜,可细细想来,委实牵强,还等着后面如何说法,那女声,却渐渐低沉下去,直至低不可闻,跟着青衣少女,头颅蓦的一垂。
“她服毒了!”
青色背影一歪,软软倒在殿上,一侧锦嫔清晰的瞧见,一道鲜红,缓缓从素清嘴角渗出,随即,越来越多。
月婕妤就在素清身畔,猛然见血,看平日形影不离的人就横死在眼前,一双杏目不及阖上,就那般睁着,直勾勾的死气沉沉定在她身上,心中大骇,就要起身躲避,却两腿发软,一时难以立起。
“沐季,拖下去,去墨林轩,寻那个安春。”
鲜红染上大殿云纹鹿绒地垫,李隐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沉声对身侧沐季吩咐,看那身着暗红宫袍的身影出去了,恒夭微微往江可芙身侧凑了凑。
以为她害怕,江可芙轻轻握住恒夭的手。
“别怕。”
恒夭摇头,略略凑近江可芙耳朵。
“奴婢不怕,就是…奴婢想,那个叫安春的,会不会,也没了。”
“嗯?”
江可芙一怔,恒夭轻轻一句,往日里两人躲在房里看的话本子突然涌上心头,为显曲折离奇,很多情节确实编得九曲十八弯,那些探案的本子里,死无对证,就是最常见的手法。
心下思忖,江可芙再次环顾大殿上众人神色,看这许久,有些关系,她差不多理顺了。
素清横死,旁的已无处对证,可无论如何,她这叛主,细微之处,总觉荒唐。物证不足,人证已死一个,月婕妤的罪可大可小。但刘贵妃这里,交代定要给一个,息事宁人断无可能,若那个安春不能替月婕妤洗清嫌疑,下毒之人,不管是不是月婕妤,也只能扣在她身上了。
抬眸,江可芙心道还是安静看戏,想那么多也无用,却正好对上向这边看来的李辞。
少年眸子里也带着思忖,两人遥遥对望着,良久,又各自将目光移了开去。
沐季也在此时,带着个身着藕色宫服的少女走进来。
“陛…陛下。”
少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进了殿已经抖得筛糠一般,沐季推了一把,力气不大,少女却一下扑到地上,垂着头,不敢抬起。
“启禀殿下。奴婢去墨林轩寻人,被告知这个婢女去火场送东西焚烧,将人截在半路,就见她捧着个包袱匆匆往火场赶,奴婢要翻看,她又不许,夺来打开,里面却是…诅咒之用的,人偶。”
沐季一躬身,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预备承给李隐与钟氏。
清乐殿内,只听见“诅咒”二字,众人神色都难以言喻起来。刘贵妃本是看着李沐凝,什么都不关心了,此时也回首,目光复杂的打量起月婕妤。
“这…这生辰八字!是文则的!”
人偶呈上来,扫了一眼,李隐心中已有了定论,钟氏却在瞥见满身带着针孔的小人上面的生辰八字时,惊呼出来。
众人心头一动,钟氏面色激动的立起来,一对眼尾微挑的凤目死死盯着下首月婕妤,比适才凌厉,染着鲜红指甲的素手举起,定定的指着那抹碧色人影。
“你这毒妇!仗着有孕,就觊觎储君之位不成!”
文则不是旁人,正是东宫李盛的字。
“臣妾不敢!”
才被人扶起歇着,适才素清的死,让月婕妤受惊不小,以至于直至那人偶被呈上去,她心中乱糟糟一团,理不出个头绪,也未曾开口辩解。钟氏这番一喝,倒是叫人回了些神志。
宫中凡行厌胜之术者,一律死罪,此时仿佛不是跪下为了接下来的辩解,是双腿一软,对死亡本能的畏惧,明明开宴时还月明风清的一个娴静女子,此时,已经在下首跪着也轻微发抖了。
“不敢?莫不是这人偶,你也要说出个栽赃来!”
几步上前,劈手夺过沐季手里的人偶,钟氏狠狠照着下首摔过去。
月婕妤下意识一瑟缩,怔怔瞧着摔在身前只一尺远的偶人,片刻,转头看向身后叫安春的小宫女。
“指使你的,和素清是不是同一人?是谁?你说话,她给你什么好处?你以为做了伪证你能活吗?她会叫你活吗?”
“奴婢不知!奴婢没有!奴婢只是照常把宫里的东西送去火场!是内殿的一个姐姐告诉奴婢,这东西万不能叫旁人瞧见,奴婢根本不知道是这种东西!”
本来已因那偶人而恐惧,又听说,墨林轩大宫女死了,只十几岁的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慌乱中夹杂了哭腔。
“哪个姐姐!闲岳?素茹?”
“奴婢不识得!”
“你还不说实话!”
月婕妤怕了,宫墙里数年,今朝才刚刚崭露头角,得了些圣眷,祝家也能与她互相扶持,她决不能断在这儿。心里焦急慌乱,下意识就出手推搡拍打安春,少女瑟缩着,也不闪避,只带着泪,不住磕头。
“奴婢真的不知情!奴婢没有撒谎!”
“陛下…”
眼瞧着越发混乱,月婕妤许也辩解不出什么,毒杀公主,行巫蛊之术,哪一个单论起来,都是活不成了。钟氏略略平复心头怒火,回首看李隐,等他定夺,却看着身侧人注视下首,半晌,终于开了口。
“婕妤祝氏,褫夺封号,幽禁墨林轩,待皇嗣降生,赐死。”顿了一顿,李隐瞥了钟氏一眼,“余下的,皇后有分寸,便自行定夺吧。”
“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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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宫斗太费脑子了,而且最后呈现出来的好像啥也不是…(江可芙:自信点儿,把好像去了…)
感谢在2020-04-13 23:54:34~2020-04-20 21:5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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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月婕妤被人半扶半拖的带了出去,迈过殿门时,回首带着怨毒的一瞥,在钟氏心头烙下深深的痕迹。
她兴许就是个挡箭的,钟氏知道,或许,还以为,是自己害了她吧。不过忌恨又怎样?她翻不了身了,五个月后,就要消失在宫墙里,留一个出生就无母的孩子,自己在禁宫里摸爬滚打。真正让钟氏担心的,是李隐心里怎么想。
“本要给沐凝庆生,还该行笄礼,却闹出这许多。朕累了,散了吧。沐凝宫里,皇后看着罢。”
轻轻阖眼,李隐捏了捏眉心,明黄缎子的衣袖随着手臂遮掩了侧脸,钟氏只能从缝隙间窥探到身侧人的几分疲惫。心中感觉哪一片轻微动了一下,钟氏轻轻开了口。
“臣妾失职,还要劳陛下费心。”
“你也累了,再尽心尽力,架不住有人起异心。”
一盏茶功夫后。
本是欢欢喜喜的生辰宴,推杯换盏间,血溅当场,一死一伤,被帝后略带疲惫的“散了吧”遣散,众人面上神色都不大好。
宫道上。
已过午时,天色仍不见好转,还有越发阴沉的趋势。原本散在天边的墨色,此时聚在一起,仿若一块儿厚厚的毡子,把天遮得严实。
与李辞并肩走在宫道一侧,两人都还想着适才的事,谁都没开口。迎面一阵冷风,江可芙又把双手揣得紧了些。身后一个呼喊她的女声,也被刮散,直至第四声,才隐约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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