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面土墙,本来堆得也不高,不知为何还塌了一段。金陵是天子居所,夜里有巡夜的禁军,治安算是不错,想是因着这一点,这户人家没急着补墙,江可芙放轻脚步进了巷子,就听见土墙内的小院里,响起一个惊慌失措的女声。
“前日里还见过,嗯?不认得爷了?”
“我…你出去!我不认识你!有什么话白日说。”
“床笫之私,白日,不好吧?”
“登徒子!出去!再不出去我喊…啊!”
女声软糯,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坚韧,江可芙侧身立在矮墙后巷子的阴影下,才反应过来是楚先这厮又开始祸害良家女子了,墙内少女忽然一声尖叫,一阵衣料摩擦之声,紧接着是脚步声和楚先对小厮“外面守着”的吩咐。
“阿遇,阿遇,怎么了?”
低矮的小屋,本就关不严实的木门被踹开,房内塌上的妇人终于转醒,循着声音看向敞开的门带来的微光,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扛着女儿奔床榻而来,显然是个男子。
“娘!”
“你做什么!”
“还有人啊,有点儿碍事,你叫阿遇?叫你娘出去吧,怪扫人兴致。”
“你放开我!”
叫阿遇的少女被楚先抗在肩上,但觉这人另一只手还不老实,在她身上四处游走,心中惧怕,却不肯露怯,声音已微微发颤,还是强撑着,一面拍打楚先,一面厉声呵斥。
“呵。小样儿。跟爷犯倔是吧?不认识?一会儿床上爷叫你好生认识认识。”
笑得奸邪,少女的反抗根本微不足道,楚先把她在塌上一丢,便欺身上来。听雨眠里不算尽兴,他又惦记了这少女两日,今日想起,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塌上妇人听出来是个大人物,起身央求,咳得厉害。见她不走,楚先索性不管她,伸手就要解少女衣带。
少女挣扎着,奈何力气有限,被楚先押着竟似欲拒还迎,隔着衣衫已感受到上面男子的体温,呼吸间的热气也洒在面上,带起她一阵颤抖。
她也想过洞房停红烛,自己的夫君轻轻揭开盖头,她低首垂眸,趁他取交杯酒的空档偷偷瞄他一眼;红纱帐内,夫君红着脸环住她,与她一样不大敢对视的,轻轻褪去她的喜服,鸳鸯被里春风一度。
而不是现今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自己不明不白的,被一个登徒子夺了清白。若就如此,她明日,卖过花,得了钱给娘换了药,就去,投井罢。
还挣扎着,少女力气却渐渐弱了,绝望着,眸子里酝酿出一滴清泪,滑落眼眶。
突然。“哐”一下,门再次被踹开,冷风猝不及防灌进,一个身影携光而来,立在门前,声音清脆却刻意放粗,对着榻上急不可耐的楚先一声大喝。
“私闯民宅,抢占民女,楚先你这厮好大的胆子!刑部大牢想走一趟不成?”
正是江可芙。
第二十三章
“刑部大牢”四字出口,正压着少女的楚先一愣,停了动作,随后莫名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刑部的大牢,自然不是何人都能关进去,小打小闹是排不上号的。只是与李辞待得久了,常听刑部刑部的,江可芙下意识就提了这四字,搬出来吓唬楚先。
“大人救我!”
随口一句为显气势,榻上的少女却听进心里,只道官家人夜巡至此,要惩治恶人,当即挣扎力度大了,抬头,向门口的江可芙呼救。
“刑部的人什么时候管这些鸡毛蒜皮了?小子,要路见不平强出头也寻个好由头罢。”
略一思索,楚先想通了,不由嗤笑。江可芙融在黑暗中,看不大清,说话又粗声粗气,且女子少有这个时辰还上街的,他便只当是个循声而来,要“英雄救美”的愣头青了。
手上动作不停,再次按住少女,未再给江可芙眼色。
“知道爷是谁,识相点儿,赶紧滚。别再这儿碍眼。对了,把这婆子一并弄出去,爷就不追究了。”
榻上妇人扑过来拦,被楚先推开,也不回头,带着轻蔑对江可芙下吩咐。
门口人自始至终未有一句应答,楚先只当他适才热血上涌,临时起意,现今怕了。少女也因江可芙未有动作,刚燃起的一丝火光,又渐渐熄了。
“大人您行行好,放了我家阿遇吧。老身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
许是尚存一丝希望,想禽兽能有慈悲之心,又或许是下意识就卑躬屈膝,妇人不死心,索性在榻上对着楚先磕起头来。
“去去去!别来这套!你家小娘子有福气,被瞧上了,你别在这儿扫兴,赶紧滚!”
身下人挣扎不止,门还敞着往里灌风,也脱不得衣衫,妇人还哭哭啼啼的在此处碍眼,只教楚先暗叹此行怎的这般晦气。心下不耐,就要去揪那妇人。
腾出手来,还未沾上妇人衣角,身后木门忽然“吱呀”一声,视线蓦的暗了,一串脚步声响起,跟着颈上突然一紧,竟是被人揪住后领。
“去你奶奶的福气!死性不改的狗东西!”
一股力道揪着楚先,又狠狠按下,没有防备,楚先的额头重重磕在床榻的木板上,一时有些头晕目眩,被磕懵了。
在涿郡常听林卫这般骂人,却又告诉她不许学,心知不妥,江可芙确没这样说过,但耳濡目染,这些话终归也在心上。现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对楚先这厮,还用得着讲斯文么?
一句骂完,江可芙不再言语,揪着后领硬生生把楚先一个七尺多高的男人,从榻上扯下来,往地上一推,上脚就踹。
算是中秋那夜之后被罚了无处发的气此时又上来了,还有这般令人不齿的禽兽行径,居然还有恃无恐的叫嚣,趁着楚先一时懵着,摔在地上尚未反应,江可芙接连踹了七八脚。
“你奶奶的!不想活了!”
背上与腿上挨了重重几脚,楚先终于反应过来,这半路杀出来的混小子还敢打人。一转身,避过江可芙又踹过来的脚,撑地便要起来。
楚先个子高,也不是多瘦弱的人,若起了身,江可芙身形上就讨不到半点好,自然不能叫他遂愿,当即闪身至楚先身后,一脚横过去拨开楚先撑地的手臂,左手擒拿,抓楚先肩头,右手扭他同一边的大臂,往地面压。
“到底谁不想活了。我把你揍死在此地,明日也查不到我头上。”
咬牙回呛,心道这人真是看不清形势,还跟她摆架子。江可芙扭着楚先死命往下压,随后往前狠狠一推,对着背后又是一脚,便如那日在赌坊一般,又叫这人摔个狗啃地。
待要上前,再追着补一脚,把人踹出门去,到外面打,身后榻上,老妇人央求之声忽然传来。
“大人!若是替阿遇出头,便就到此吧,我们无钱无势,最后吃官司受罪的,还是我们娘俩啊。”
“劫后余生”,少女后怕的缩在一角,抱紧了自己,妇人一下扑过去搂住女儿,心中也恨不能这出头之人打死楚先,却因顾忌身份,又颤声开口,出言制止。
“娘…”
微弱一声,少女如何不理解母亲内心苦楚,本强撑着不落泪,却在这一声后,泪水扑簌而下。
江可芙不由愣神,这事确实难办。自己本意也不是出头,本就要揍楚先,若不表身份,揍完就走,吃亏的是这娘俩。可若表了身份,那自己日后别想安生不说,还叫王府和楚家结了仇。
一时踌躇实不知如何,愣在原地思索对策,楚先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扯开门去喊那小厮,似乎要两人一起,教训江可芙。
“别喊了,晕了。”
冷冷回一句,江可芙上前就推了楚先一把,没有防备,楚先一个趔趄,被推出门去,骂了一句待转身,眼前突然一暗,原是江可芙把怀里的外衫罩到他头上。
织花棉布很厚,散开一罩,再揪住两侧向后一扯,两边衣袖顺着楚先的脖子绕上两绕,最后在后面打了个结攥在手里。这人到底在骂什么,都被棉布隔着,瓮声瓮气听不清楚了。
“狗东西!老实点儿!”
眼前漆黑,衣衫又系的紧,叫人有些呼吸不畅。楚先挣扎一下,就提手,用臂肘来撞江可芙,却被躲了过去,膝盖还重重着了一下。
“告诉你!今日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爷的名头搬出来吓死你!平日看你猫三狗四,人模狗样,想揍你多时了!明日鼻青脸肿的回去,也不怕你来寻仇,把那些你惹不起的一一过一遍,想到了爷是哪个了,到时候还怕你不敢上门!”
楚先两眼抓瞎,什么都看不见,江可芙自然说自己是何人都使得,但一来她不知楚家与何人有过节,二来京中的大人物都认不清,便这般含含糊糊,做个烟幕,叫他自己寻思吧。
几句说完,没了顾忌,江可芙对着楚先膝盖又是一脚,这脚下了死力气,身前人又因视线原因,处于一种不安,一下扑到在地,跟身上各处,就开始密集的疼痛。开始听语气还似骂人,最后声音有些尖锐,加上在地上打滚躲避,应该是求饶了。
撒够了气,加之手上没有轻重,也怕出人命,江可芙停了手,楚先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气,想要扒头上衣衫,却因江可芙缠得紧,不知如何下手。心里有数他取不下来,江可芙放心将人晾在一边,掏掏怀中,摸出一荷包,转身回到小屋中。
“这儿住不得了,你们现在就收拾赶紧搬走,他知道了我身份也惹不起,还得回来找你们。这厮碰上了就是甩不掉,这些银两你们拿着,换个隐秘地方也好,出城也好,别叫他再寻到。”
荷包是常贴身带着的,里面是些碎银,和一枚在涿郡时,玩伴给她刻的一个小章。江可芙估摸着倒出一半在掌心,四下扫一眼,散在小屋里的八仙桌上。
母女俩还抱在一起,瑟缩着,不曾出声,江可芙默默一叹,转身出门。
楚先已经晃晃悠悠站起来,还在扒头上的衣衫,江可芙又给了一脚,一把揪起快散开的结紧了紧,扯着把楚先往外拖。
出了巷子,漆黑一片,适才还有一两个行人,此时已不见人影。倒也方便她拽着楚先行走。正寻思往何处去,恍然想起那被打晕的小厮还在小院里,自己竟忘了。
拽着楚先又要往回走,却远远望见钟秀路与承恩街交接,一片火光涌动,转过路口,看方向竟是直奔此处而来。
是外城的禁军。
金陵禁军分两批,显贵家子弟若有志从军,多半都塞进皇城的禁军里,拿以此做日后混朝中武职的跳板,在禁宫走动,又不辛苦。外城禁军家世普通些,就做巡逻皇城之外老百姓的地界。但钟秀路有些偏,往日该只是在路口转一圈,今日却大张旗鼓行进来,也不怪江可芙多想,怕不是怎么得了消息,就冲自己来的。
火光跳动,渐行渐近,由不得人再犹豫,若不冲自己来最好,但就怕万一。回身把楚先拽过,照着腰间,往路中一踹,江可芙扭身就往路边另一条巷子里跑,看一眼临巷的人家,三下两下翻上了不算高的围墙。
禁军为何会至此处?也要说那小厮机灵,江可芙那一下打偏了,片刻他就转醒,听见院里打斗,情知自己上去也讨不到好,就悄声跑了,寻了城内巡夜禁军。
楚嫔在宫中位分不算高,却是得宠,楚家人不算真正混得了官场的人家,没什么野心能力,圣上好拿捏,便更看重些,是以在京中竟也分量不轻。楚先遇贼人袭击,那不论如何禁军都是得管的,若处理不当,怕不是日后还没好果子吃。
于是一队人浩浩荡荡直奔钟秀路,待扒开那外衫听得楚先破口大骂,一队人便赶紧分散开,又通知其他各处,全城寻那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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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江可芙:痛痛快快打一架,爽!
楚先:那叫打架吗?那是单方面虐杀。
第二十四章
高处不胜寒,高墙上风声猎猎作响,吹得脸有些痛,麻利的翻身而下,几步疾行,又借力一纵身扒上另一面墙的墙头。
楚家在京城确实被重视,禁军们动作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城中各处,都是士兵巡逻。江可芙只能小心翼翼在人家间穿梭,好不容易摸到承恩街一带,想到永安街,却必须得走一段大道了。
本盘算揍完人,是要把楚先打晕了仍在楚家大门口,自己进楚府寻刀,现今看来怕不是又要耽搁一阵子。轻轻叹口气,感慨一下这背得可以的气运,江可芙轻轻落在街上,一闪身,快速躲进承恩街某家铺面与小巷的转角间,后背紧紧贴着墙面。
几个银甲披身的士兵,就在此时,提着一盏灯一列走过,幸而未曾转头,不然定然将江可芙瞧得清楚。
暗道声好险,江可芙轻轻顺顺心口,静候了半晌,才悄悄探出,要打量是否再有旁人。探头抬眼间,瞧见的却不是街景,额头蓦的碰着一片冰凉,眼前闪了一闪寒冷尖锐的银光。
就这般悄无声息靠近,是个禁军!
心头大惊,江可芙立即后撤,一掌推出,想借此转身□□。却不想,那禁军一侧身,避过不说,腕上一紧一股力道自此而来,江可芙反被那人拽了过去。
“老实点儿。”
身形一晃,右肩被扳去,左臂被扭,反剪过来,江可芙直接从背后被此人扣住,一清朗男声自头顶响起,听来竟是个比江可芙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挣了一下,未能挣开,脑子里飞速思索对策。虽想不明白此人怎么一个独行,但既是一人,她就好脱身多了,只要不瞧见自己的脸。正自思索自己脚下别此人小腿,右臂击他肋下,能脱身的几率有多大,身后人一拽,便要将江可芙拖出巷子的阴影。
承恩街有灯火,一出巷子,这张脸定能看清,届时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当即反着那力道,江可芙把身后人往巷子里带,两边开始拉锯。
正僵持着,远处隐隐有谈话声传来,鞋子与街上石砖相触的轻微声响,在当下,听来也那般清楚,这时辰会有旁人么?定然又是禁军!
心头一震,感觉到身后人抓自己的手也蓦的紧了,生怕这当口被她挣脱。接着是比适才还大的力道,铁了心要将江可芙拽出去。同时,因紧张而变得异常敏锐的听觉,让江可芙捕捉到了吸气声,他要喊人!
脚步声近了,细微却似砸在心上。
“贼……”
不能让他喊!
不暇思索,当即提肘,别腿,身后人因说话略略分心,竟真被江可芙挣开。
“唔……”
麻利回身,推掌,那人撞上身后小巷的墙壁,欺身上前,恐人遛了,江可芙一下按住肩头,因身高悬殊只能踮脚,右臂一伸,没有旁的,只能用小臂隔着厚实的衣袖,横过去堵住了此人的嘴。
脚步声近在咫尺,□□脱身已来不及,只能死死压着身前人赌一把。怀里有把应急的匕首,收回按肩的手,掏出来抵在这人腰间,略略凑近,江可芙轻声警告:“别出声。”
“奇怪,老邢不是说姓晏那小子也往这边来了么?怎么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