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新来的,没人带着,许是躲哪儿偷懒去了。害,不过要说咱们这事,做了又得什么好处?达官贵人玩新鲜,玩大了出了事,咱们满城寻人。要我说,这顿揍,挨的好。”
“你可小声点儿,这差事不想要了?”
“算了,不提了,这地方前面定转过了,咱们做做样子走一圈,早点儿回去吧。”
“走了走了。快点儿。”
伴着几个男人的牢骚,灯火光亮在巷口匆匆而过,脚步声渐远。还被江可芙压在墙上,少年动了动,想示意她放开。
原来,走过几人提起的“姓晏的小子”,不是旁人,就是他,晏行乐。
因早年家中出过武将,也是不小的官,后辈就一直走这条路,奈何资质平平,又是太平年月,这路并不顺畅,到他这一辈,十七八便能武举位居中游,进外城禁军,已算很不错。今夜是第三次跟着夜巡,就遇上这档子事,还碰上了江可芙。
他不在解救楚先那队人里,其实不知出了何事,跟着散开寻人,才听几人抱怨是城里出名的纨绔夜闯民宅,被人揍了。原还想是哪个人这般“为民除害”,被江可芙压在墙角耳畔提醒一句,听得那声音,不禁吃惊,怎么?这贼人,是个年轻姑娘?
只这般一想,便觉丢脸,本还自诩拳脚不错,此番却被个姑娘家制住。且男女授受不亲,虽知是情急之下,刀还在腰间抵着,可少女实是贴得太近,衣物上浆洗过后的淡淡清香环着自己,呼吸间温热气息拂过侧脸,不受控的,晏行乐感觉两颊有烧起来的趋势。
见身前人没动作,晏行乐又轻轻挣了一下,想脱离这般窘境,不想才向一侧挪开半寸,江可芙右脚一抬,蹬上那侧墙面,把他拦了。
“别动!我马上松开,警告你,不要喊人,不然宰了你。”
声音清冽,带着狠意,可在晏行乐听来,更像是给自己壮胆,虚张声势。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垂眸,黑暗中依稀可见女子一对杏目正灼灼盯着他。
僵持半晌,终于,横在面前的手臂放下,那匕首也略远了些。少女后撤半步,长出一口气。晏行乐微微愣怔,却见对面人还不走,以为是不放心,待要开口保证自己不会喊人也不会说出此事,却闻细微摩擦之声,跟着少女突然又近了。
身后便是墙壁,无处闪躲,不知她要做什么,晏行乐只能侧去一边,却觉右掌蓦的一暖,掌心多了几块儿冰冷坚硬之物,一时愣了。
“封口费。谢了。”
轻轻一句,留在小巷。江可芙抚平衣领,一闪身,出了巷子。
空余一片黑暗,晏行乐半晌才回了神志,轻轻握拳,掌心应是碎银,指间仿佛还残留少女手掌的温度,和柔柔的触觉,莫名的,晏行乐突觉今夜有些热。
江可芙这边,出了小巷,承恩街上无人,却不敢再走大道,恐再有适才情形。略一思索,索性翻身上了房顶,轻踩在瓦上,往永安街去。
不时有禁军提灯巡过,便匍匐一下,待人过了再走,恐房上投在地面的影子,被人瞧见。
就这般走走停停,一炷香的功夫还多,终于上了永安街。
半空里一个跟头,翻身而下。行在阴影中往王府去。忽闻远处又有喧闹声起,似有一队人将巡到此处,不由加快了步子。
门前灯笼艳红,烛火映上门口石阶。闪身至外墙,街那头已有火光人影,待要纵身而上,身后忽一男声,带着试探。
“江可芙?”
江可芙一愣。
快速回身,右掌擒拿,也不及细想何人,只道来不及了,且揪着此人,带着一并翻进院里罢。
“欸。是我。”
衣衫未曾沾上,掌心一暖,指缝间被一只手穿过,弯指扣住。
看清身后人面容,江可芙再次愣了,随后目光转向半空里僵着的,二人仿若十指相扣的手。
“李辞!?”
夜色深重,少年一身银色棉袍,外罩同色大氅,甚是亮眼,少女却一袭黑衣,融在夜幕之下。
两相对望,眸中都有疑惑,手也扣着一时忘记松开。正自大眼瞪小眼,火光逼近,人声逐渐清晰,江可芙猛然回神,慌忙抽手,却被李辞转而握住小臂,微一用力,没得防备,被拉了过去。
“你做什么?”
站立不稳,险些一头撞进李辞怀里,立在他身侧,江可芙急切起来。
“来不及了。”
轻声一句算是解释,李辞伸手一扯大氅,下一刻,江可芙只觉肩上一沉,原来李辞将大氅披在了她肩上。
“你…”
疑惑抬眸,十分不解。且适才□□又上房,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这大氅尚带李辞体温,肩上一搭,暖烘烘的热得慌。
“遮衣服。”
伸手替江可芙拢紧,遮挡里面的夜行衣,李辞抬头,一队禁军已行来,与二人打个照面。
“王爷。”
为首似乎是个官职不小的将领,只对李辞拱拱手,火光下一双眼睛带着鹰般的锐利,直直射向江可芙,里面能洞悉人心般的寒光,让江可芙不由瑟缩了一下。
“这是?”
“咳。今夜在刑部实是晚了,这个时辰回来,就瞧见王妃立在门口等着,早已提了多回不必等先歇息,偏要出来受冻。”
二人贴得近,察觉到江可芙缩了一下,李辞下意识侧身,挡住那将领的目光,笑着开口,眉眼言语间,倒真似情意深重,对江可芙这样的行径有些无奈却又宠溺。
听得一席话,那将领点头:“原来是王妃,末将失礼。”
又一拱手,打量江可芙。少女眉眼在火光下甚是明丽,朱唇轻抿,两颊有些红,似是因为李辞一席话有些羞涩。看去娇柔,身份又摆在那里,虽然存疑,但与那贼人,应是没什么关系了。
心里权衡一下,收回目光,将领点头,放了心。却不知江可芙的脸红,实是那大氅裹得紧,给热的。
“王爷王妃伉俪情深,实是叫人羡慕。末将就不打扰了,今夜城里不太平,有贼人袭击了楚家大公子,还得将人缉拿。王爷王妃也需小心。末将告退。”
“陈将军慢走。”
昱王府临另一头街口,一队禁军转过去,上了相交的大路,火光渐远。
江可芙终于能松开大氅,伸手在脸侧扇风。
李辞回首,瞥她一眼,有些戏谑的开口。
“贼人?”
“是。”江可芙咬牙,“啥也没捞着,还赔了几两银子。我到底是贼人,还是财神啊。”
--------------------
作者有话要说:江可芙:啥也不是,刀没到手,还往里搭钱。所以不要污蔑我是贼人了,我是江.散财童子.可芙.送钱的。
感谢在2020-04-26 11:17:58~2020-04-27 14:5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玥亮呀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话里带了幽怨,似是对那几两银子的得失耿耿于怀,李辞听着,不由好笑。
他在刑部时就得了消息,城里有个贼人打了楚家的大公子,禁军正满城搜人。原还奇怪这事,自外墙看见江可芙一袭黑衣要翻进院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昔日因着那些胡说八道的捕风捉影,李辞也半信半疑江可芙和楚先有什么私情,此时再想中秋那夜钟秀河畔的情景,联系到今日之事,私情?是他当日不清醒了,这是有仇才是。
摇头,暗道自己没事儿听什么传言,江可芙已取下肩头大氅递给他。
“谢了。”
“那你算欠我一个人情啊。”
“好意思么。没你我就进去了,什么陈将军,面儿都不用打。说谢是客套,明白?”听了李辞的话,不由抱臂,江可芙转头看他,不屑的撇撇嘴,“进去吧。”
因李辞确实打过招呼不必等,门房又不知江可芙出了门,早就歇下,叩门也是徒劳,二人最后还是□□进去。
院里静悄悄,四下漆黑,只卧房还点着烛火,是恒夭在等江可芙。
二人推门,她就坐在一张小凳上,桌上一盏灯,手里还捧着个话本子。见两人同时进门,很是诧异,江可芙只冲她摆摆手,未曾多言,叫她先歇着去,李辞却是进了卧房,大氅在软榻一侧一扔,跟着整个人也倒在塌上,似乎这一天极其疲惫。
抓起桌上茶盏灌了几口,江可芙在灯火下看清了这一路□□上房,黑衣上蹭的墙灰尘土。开门出去立在廊子里拍了拍,面上潮红未褪,仍觉火烧一般热,也没什么困意,突然就想去屋顶上吹风。
一时兴起,也用不着打什么招呼,便付诸行动。左右明日无事,便是白日里睡也使得,当即跨出廊子,抬眼看看卧房房顶,转身一纵上了偏房,又借偏房的高度,跃至卧房之上。
天色昏沉,阴云蔽月,点点繁星也被遮掩的看不全,立在青瓦之上,风声猎猎,江可芙缓缓盘膝坐下,片刻,觉的不大舒服,便索性一仰身,面朝夜空。
自来金陵,确是许久不曾这般看过天了。在涿郡时无那般多规矩,便时常与表兄弟和邻家的几个玩伴仰卧在房顶看月亮看星星,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就是一群人卧成一排,寻个好玩地方说玩笑话罢了。
想着那时趣事,吹了片刻风,还不觉困意,江可芙拍拍胸口,从怀里掏出荷包,想算算此行搭进去多少银钱,松开那抽带,尽数倒入掌心,指尖拨了几拨,还回想原有几两,猛然发现这荷包里那枚小章没了。
东西倒不贵重,是情谊值千金。十二岁那年邻舍牧家一起玩的小公子赠她的生辰礼,自己用木头刻的,依据江可芙的名字,照着书里的样子刻了一朵芙蓉。
从涿郡带到金陵的本就不多,舅舅送的刀,舅母绣的荷包,两位长辈给的银钱之外,几个表兄弟咬牙掏出来凑了暗暗塞给她的几两碎银子,还有一个大活人恒夭。小章轻巧精致她喜欢,送的人也是很好的玩伴,情知离开涿郡恐不能再见,便一并带走,全当纪念曾有个这样的旧友。
如今却是刀流落在外,银子搭进去一半,此番小章也没了,虽也不算很大的事,但多少有些失落,便仿佛这些没了,在涿郡的十四年,如同抹去了一样,之后,也再难有牵连。
不由叹气,细细回想,今晚去跟踪楚先时,那章该是还在的,那就只能是掏钱时不小心带出。应当不是结茶钱时,那是算好了给的,且若有异物,茶博士该有察觉。那便不是那对母女,就是那个禁军了。前者还好说,若是后者…“你怎么上面去了?”
正自寻思,下面突然传来李辞的声音,回神,江可芙起身,垂眸望去,却见那人立在庭中,怀里不知道抱着什么。
“吹风。你来么?”
本回前一句就是了,鬼使神差的,偏生加了后半句,出口就有些后悔。谁同自己一般,大半夜还有闲心吹冷风,且他俩除了做样子,什么时候安静一处坐着过?暗自腹诽自己昏头了,等着李辞拒绝再调侃她几句,不想下面的人,却点了点头。
风吹衣摆,带起声响,直接就地纵身而上,李辞踩着檐子,两步到了江可芙身畔。抬头看他,才瞧清那怀里抱的是个酒坛子。
“这个?”
“突然想喝,正好,屋顶吹风饮酒,意境不错,可惜没月亮。”
开口解释,李辞翻身卧在江可芙一侧,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碗。
“整得倒齐全。”
瞧着好笑,不由出口调侃,李辞举起坛子给满上,末了却端到她眼前。
“来点儿?”
其实是极少饮酒的,尤其在涿郡时,林卫就这一点很不像个人们口中说的,常住边关的粗人。因为他说饮酒误事,林府便从不备酒,江可芙也没沾过,成亲那日的合卺酒算是生平头一遭。
接过酒碗,轻轻抿一口。酒水清冽,微微有些辛辣呛口,却也还能接受。适才那般跑跑跳跳,饮了些凉茶,还是口渴,抬起碗,江可芙又饮了一大口。
是时夜风拂面,寒凉叫人清明,夜幕之下一黑一白就这般坐在房顶,一人端碗,一人抱坛,挨得极近,却都不曾言语。
半晌,觉的腿有些僵,将碗放在身侧,缓缓屈膝,江可芙双臂环住,下颏轻轻搁在两膝上,闭目养神。
也不是真的困倦,只是这般舒服。不知是今夜的风喜人,还是对许久不曾坐在房顶今日能借此回忆以往愉悦的小欢欣,虽然这种心情挺奇怪的,但她就是觉的,现今这般有一种平静的满足,虽然在心里李辞还是不顺眼,但坐在一起默默无言的迎风,姑且说他今夜还算招人喜欢吧。当然,仅是今夜,或者甚至说,是此时此刻。
殊不知,李辞对江可芙,也是这般想的。
当当
墙外两声梆子,二更天了。端起酒碗,将剩余酒水一饮而尽,江可芙回首看身侧李辞。
不知何时,他已经躺下了,双手枕在脑后,正瞧着头顶的漆黑出神。
他们两个,今夜其实都挺奇怪。
“欸。二更了。”
“嗯。”
“你明儿不上朝啊?”
“不困。也可以告假。”
“唔…行吧。我也,不怎么困。”
“嗯。”
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后,又是沉默,江可芙继续闭目吹风,半晌,感觉那酒劲有些上来,头晕乎乎的。
“李辞。”
“嗯。”
“你那一坛子,是不是都喝完了?晕吗?”
“有点儿。”
“我也晕。我没醉过,要是酒品不好,一会儿撒酒疯了,你别把我扔这儿,起码给我带下去,我怕我摔死。”
“嗯。”
“你怎么光嗯啊?给个准话。不然一会儿我真摔死了怎么办?”
“那就来索命。能怎么办?”
“也是…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欸,不对,我本来说的是什么来着?”
“带你下去。”
“带我下去?你又没死,带我下去干嘛?啊!你是不是,要想不开?”
仰面看那夜空,江可芙已有些醉意在耳畔自说自话,李辞还想着刑部的事。
元庆十一年,御史台的于铭弹劾礼部侍郎齐明伽收了二百两白银的贿赂,可是他翻卷宗的时候,发觉两处口径对不上。更像是如齐明伽所言,他替人写墓志铭,收了一百两的润笔费。
去年的案子,人自然是已经革职出京了,大的案子无法重审,他原想这些不严重的总归能翻案,却不想也被常迁驳了。此时才想起,于铭入仕那年,似乎是常迁做的主考。
说不烦闷是假的,那老头仗着原先教过李隐几日书,便有些架子端着。这酒其实也算浇愁吧,吹吹风喝点儿酒,心情多少舒畅些。只是再回身看江可芙,是真的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