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不对那你热还捂什么被子?”
“那我脸红你撩我头发说什么耳朵?”
“你耳朵…确实红了啊…”
“…赶紧走!我跟你讲不通!叫我歇会儿!”
小吵小闹已惯了,江可芙最烦李辞这种时候,一本正经揪着些叫她窘迫的细枝末节反驳她,不在事情的点子上,却又让她哑口无言,最后只能不耐烦的赶人。
也习惯江可芙说不过就轰人,李辞转身就下了床,套上外袍到床头取腰带,见江可芙抱着被子盘着腿,还瞪着自己,突然想起今日还得进宫去拜年。当即正了正神色。
“歇不成了,你回来再躺吧,今儿初一得进宫一趟。”
“怎么三天两头的老去?还回回都得拽着我?”
“初一得拜年啊。做儿子的不带新妇去拜,难不成我不带你带江尚书?”
其中缘由自不用他解释,江可芙不过发发牢骚,进宫进宫,不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了,她连初一都躲不开呢。撇撇嘴赌气道:“你倒想,我爹还不愿意呢。和你去哪儿都没好事儿。”
“是是是。跟我出行倒霉,我就是霉运本身好吧,背后就刺着‘晦气‘俩大字儿呢。咱先起来行不行?一会儿又耽搁了。”
“我说不起了吗?你倒是出去啊。”
“我出去干什么?”
本是要走,但被赶着出去多少有些别扭,李辞只道还记着刚才说不过自己的仇,却见江可芙因这理所当然的反问,面上又显出羞恼。
“出去干什么?你不出去在这儿盯着我换衣服吗!”
最后几字喊出来,李辞一愣,反应过来面色发窘。
“我…对,不是你说的对…不是,你,抱歉我这就出去…”
杏目圆睁,江可芙瞪着李辞前几步同手同脚往门处走,心道这人真傻还是故意气人,看他已转出去要掩门,便放下怀里被子,挪到床边欲取衣物,还未听到掩门声,门口李辞声音又传来:“江可芙,你脸刚才又红了。”
“滚哪!”
第二十九章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长街两侧家家户户贴上艳红的对子,门板上门神也焕然一新,撩着马车帘子向外打量,江可芙瞧见一条巷子里几个孩童笑闹着追逐出来。
用过早膳,她和李辞就又上了马车往宫里去,托腮扒着小窗瞧外面,算算自成亲后这段时日,只要出门定是往宫里跑。
手撩着帘子久了,发酸还有些冷,收回来揣进袖笼,和李辞又斗了几句嘴,车停了。
宫门前一太监迎上来,穿得喜庆,笑得讨好,行了一礼又说了好些吉祥话,江可芙笑笑觉得新鲜,有些词涿郡不曾停过。李辞却认得此人,不由疑惑出声。
“程怀恩?你不在东宫怎么上这儿来了?”
这是东宫的大太监,日后李盛即位便如沐季的身份一般,兴许是比手足妻妾还叫天子信任的,虽现今与各宫领事无异,但也绝无叫他来宫门迎人的道理。以为是犯了事触了主子霉头,李辞问一句,只道若不是大事,自己卖他个人情带他回东宫去,却不想那太监摇摇头,躬身凑了过来,有些避着江可芙的意味。
“殿下命奴婢在此处给王爷提个醒儿,适才去凤栖宫,瞧见明嘉郡主跟徐三小姐了。”
李辞一愣,程怀恩面色复杂的瞥了江可芙一眼,躬身告退了。
“他说什么?凤栖宫怎么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江可芙无心听他们叨叨什么,也捕捉到凤栖宫三字,只觉程怀恩瞄她那一眼,防贼似的好笑,待问一句,却见李辞已莫名其妙笑起来。
元日朝中休沐,朝臣可携家眷拜见帝后,女眷亦可进宫拜见各宫,是启太宗时开的先例,虽未免不合宫规,却也竟留了下来,到现今,钟氏爱热闹,喜欢一堆姑娘妇人凑一处,是以元日这天进宫的人不少,他倒是忘了这回事。
明嘉郡主便是钟因,与江可芙不对付还整过她,徐三小姐么,在外人眼里,她跟江可芙因亲事缘故也算有过节,不然程怀恩也不会避着江可芙,许在太子眼中,以为他们伉俪情深,怕因此事夫妻不睦吧。
“咳嗯,郡主和徐姑娘在母后那里,四哥想提醒我避一避,免得和某位不对付,凑一处怕要打起来啊。”
江可芙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本不知那日替江霁莲出气的郡主什么姓名,后来才听说了名字。徐姑娘徐知意她倒是记得,替自己解围的那位,御花园一面就有些好感,且后来听到些风声李辞原是要娶她的。
虽常挑李辞的刺儿,但平心而论,这厮确实还算得上青年才俊,徐知意似乎对他也有意,若没那胡说八道扯了自己进来,两人成亲时日久了,兴许也能成段佳话。所以明知是李辞这厮不着调,和自己无关,但莫名的一丝愧意还是在心头盘踞。
“太子想得真周到啊。”
“那你避吗?你跟钟因…皇兄的担忧倒也没错。”
“大冷天的外面躲着?亏你说得出来呢。走走走,真打起来我下手轻点儿。”
拽了李辞一下,说句玩笑,两人到底还是往凤栖宫去了。徐知意就罢了,钟因是三天两头往宫里跑的主儿,江可芙寻思今日不见日后也总能碰上,她既看自己不顺眼,那自然得到眼前晃悠晃悠气她,哪儿有躲她的道理。
“给母后请安。”
凤栖宫里炭火烧得旺,钟氏惧冷,殿内暖融融的还有些热,飘着幽幽茶香。
得了通传进来福身,抬眸间,江可芙察觉到右手边一道视线射在脸上,余光扫过,是钟因捧着茶盏瞪自己,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心底叹口气一个两个这是做什么,对自己这般苦大仇深的似揍过她一般,另一侧徐知意已经起身向二人依次行了礼。
“你们来得倒赶巧,正说你们呢。”
钟氏今日气色很好,着一件绛紫色长袄,极衬肤色,额间一条同色眉勒横过,眉心银纹间坠一粒指头般大小的珍珠,更显雍容。
“这不是知道母后念着,我们就赶紧来了。”
自进了殿,就有一道目光一直黏在脸上,李辞便要避钟,徐二人也不是为自己,确实怕江可芙与钟因起冲突,自觉坦荡,自是不惧再与徐知意见面,本就无嫌,也无需避嫌。故虽知徐知意一直瞧着自己,也还是带着笑说些逗钟氏开心的话,并不在意。
“知道本宫念着,也不见你常进宫,就这一张嘴,这么会糊弄人。”
“得,讨人开心也是错了,倒不是您数落四皇兄不会说话的时候。”
作为幼子,最得疼爱,在母亲面前自然也不拘谨,没顾及,李辞笑着又回一句,在钟氏佯装怒了要轰人的时候,赶紧坐在江可芙身畔。
“可芙今日怎么这么安静?风寒可好些了?”
进了殿立在右侧,江可芙就顺势坐在钟因身侧,接过宫女奉上的茶,见钟因还瞪着自己,索性转头与她“目光交流”起来,便一直未曾出声。猝不及防被提及,微微一怔,钟因已替她开了口。
“许是赏花那日听进了姑母的教诲,天家的人自然应安静知礼,若骨子里少那几分,便是装也该这般。不过说起风寒,臣女瞧昱王妃气色也不错,不知府里什么神医,竟治得这般快。”
语气幽幽,话中带刺,江可芙微不可查蹙了蹙眉,下意识看向上首钟氏,却见女子面色如常,似还等着她回话,全然未因钟因这属实不善的话而制止分毫。
暗叹一声昔日赏花时就这般护短,若真瞧不上就莫叫李辞娶自己,现今明里不大能察觉,但这细微之处啊,皇后娘娘,你实在,太偏心了。
“她若叫你瞧出气色不好,可白忙活一大早扑那么厚的粉了。”
张口欲反驳,还得寻个借口与钟氏解释这风寒,还没出口,身侧李辞竟先她说了话,替她做了解释。有些诧异的回首,李辞并未瞧江可芙,目光越过她定在钟因身上,却瞧不出情绪。
“也没那么夸张,不过夜里总咳嗽睡不好,起来了就看见眼底下的乌青,实在见不得人,总得遮一遮。”
既是李辞给她想了理由,就顺着往下接了,语毕捧起茶盏送到唇边,未加入的徐知意也终于说话。
“不知王妃用的什么药,臣女早些时候得了张方子,虽瞧着奇怪,按着煎了药服下,效果却是极好的,不若待回去了臣女抄一份送到府上,夜里咳嗽不能睡当真是难受的。”
轻言细语,将好与钟因做个反差,江可芙抬眸去望对面的姑娘,记起几月前御花园解围时,声音也是这般不疾不徐,温软平和。不由就带了笑意,江可芙点头道谢。
“得了吧,自小习武,王妃的身子骨,翻.墙上梁都使得,可不似你,一点儿小毛病就要死要活。不过是风寒,还要亲自抄个方子,怎么?王府的太医还抵不上一张偏方了。献殷勤也要看时机,太过了别人可不是瞎子,看得出为了什么。”
有心想和徐知意聊几句,江可芙看她觉的亲切,她舅母原是江南人士,也是这般温润的女子,这好感就不单是为昔日解围了,然还未再搭话,钟因就又不消停起来。
“阿因。”
钟氏蹙眉。
江可芙瞧了一眼徐知意面色,心道这郡主怎么逮谁挑谁的刺儿,轻轻撂下茶盏,便转向了钟因。
“为了什么呢?不过是为人良善罢了。别的心思恕我识人浅薄可瞧不出,我看郡主很在行,想必是,时常做此事所以成了行家,别人一出手就看得透?不过,谁也不是谁手底下讨饭吃的婢仆,主子蹙眉抿唇就知道想什么,所以郡主啊,还是莫要这么笃定的好。”
钟因面色瞬间难堪起来,目光里恶意更盛。不瞧她,江可芙语毕瞥向上首,等着钟氏护短,却只瞧见女人抿了抿唇,似乎不打算出言。
“臣女坐了有些功夫了,家父想是已面过圣,臣女也该回去了。”
殿里有一刻的言语空白,谁都没出声,徐知意忽然起身告退,钟氏象征性留了一下,少女说句“叨扰娘娘了”,福身离去。
目送徐知意出去,江可芙其实也想跟去,她谈不上讨厌钟因,也不怕,只是有个大人物坐在上首,斗嘴都拣不得犀利的说,那就没趣儿了。假装饮茶,不住朝李辞使眼色,半晌功夫,这人才与钟氏提起要走。
“既都散了,那姑母我也走了。正巧表哥不是做马车来的?我今日没做轿子,也不用宫里单门送我,同表哥他们一道回去就是了。”
起身告退这当口,钟因也起来了,话与钟氏说,却恨恨瞧着江可芙,钟氏不置可否,李辞皱了皱眉,瞥一眼江可芙,似乎是担忧这二人同车,怕要闹起来。
“不顺路。车里三人也挤,你还是坐宫里的轿子吧。”
“姑母你评评理嘛。以前表哥出宫赴约时不也顺带捎上我送我回去?也没说不顺路,且那时有时可是四五人呢。怎么越是年长越不疼妹妹了。”
自然不依,钟因向上首求助,猜不透她到底要做什么,不死心李辞还是要杠上江可芙,不过哪点都不算坏,若不死心,此行叫她看看夫妻二人如何相处,许能死心,若要杠江可芙,虽不知谁会吃瘪,但这二人性子,都得挫一挫。
“捎上阿因吧,你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也叫可芙跟她聊聊,熟络熟络。”
第三十章
就这般怪异的三人行,出了凤栖宫宫门,正迎上来拜见的承王夫妇与几位外臣的女眷,互相寒暄过,三人往宫门去。
并排而行,李辞恐两人吵起来,看江可芙抬脚就要往钟因那边挪,不觉头疼,一把拽住了她衣袖,横在两人中间。
你干什么?
江可芙抬头瞧李辞,冲他比口型。
李辞对着她摇摇头,没说话。
“表哥,你们嘀咕什么呢?”
钟因也不想与江可芙一处走,中间横个李辞倒是巴不得的事,只是偏头看两人也不知对着比划什么,反把她晾在了一边,有些不忿的轻轻拽了拽李辞衣袖,微微俯身歪过头与他说话,却正对上江可芙对李辞使眼色。
“你这是做什么?”
本就郁闷,又看江可芙挤眉弄眼好似向李辞表达对自己的不满,心头已微微火起。
“没事儿啊,有点儿不舒服,大概是眼里进了脏东西吧。”
也偏过头,江可芙越过李辞去瞧钟因,语气轻快,最后三字语调微扬,掩在衣袖下的手跟着抬起搁在小腹前暗戳戳指着钟因,末了还挑衅般朝对面吐舌头,旁人瞧不见,对面的人自然看个分明。一瞬,钟因面色难看。
“怀了什么心思,自然看什么都是不干净的!”
对面闻此话一怔,面上渐渐显出莫名之色,抿唇,开口,听来声音颇是无辜:“郡主说什么?不过是我眼里飞进粒沙子。”
眨眨眼,似是对这针对之言无奈又有些委屈,江可芙还偏头对着钟因,却见少女羞恼之色更甚,只是宫道之上宫人来往,李辞又夹在中间,她是不会再开口上赶着承认自己就是江可芙口中的“脏东西”,一时冲动被言语上摆了一道,有气却又撒不出,当真比人当面甩了一巴掌更让人生气。
暗暗咬牙,面色强行缓和。
“并非针对王妃,不过有感而发。”
笑着点点头,江可芙继续道:“原来我多心了,那就是郡主看什么都不顺了,这般说来其实是感慨自己了呢。”
未想到江可芙能说出这般话,钟因才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去,那头江可芙笑盈盈的还欲再说,被李辞使眼色,拽衣袖全然不管用。心道怎么你这表妹我说两句都说不得了?若算起旧账,整得人跪了半个时辰,她没揍人就是便宜她了,这一家子从上到下一个个的,着实偏心眼儿。
不理会李辞眼色,暗暗伸手扯回被李辞拽着轻晃的衣袖,江可芙甚至还向钟因那头探了探。
“郡…”
笑得戏谑,轻轻开口,才一个字,额头上蓦的一温,抬眸间,原是李辞一掌按在她额上把她往回拦。
衣袖把视线遮了个七七八八,只能瞄到袖上竹叶暗纹,江可芙心道怎的说不过就扒拉人。
本就微微弯腰俯身,重心并不稳,被这力道冷不防一推,一时找不着个支点,人就向后仰了过去。
幸而李辞右臂就横在身后,想是也怕她没防备栽跟头,当即臂弯一回就去揽江可芙肩头。
一侧钟因怔怔瞧着,还没看明白怎生回事,就瞧见身边这一对男女,以一种话本子里街头“英雄救美”的身法,一个俯身垂首,一个仰面栽在另一个臂弯里。江可芙还因仰过去时下意识想抓点儿什么,一把揪着李辞的的衣领,死死攥在掌心。
少女仰面,杏目中闪过丝恍惚,别在耳后的碎发不知何时又悄悄散回耳际,跟着动作轻轻垂下,发梢指着地面,在风里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