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相距极近,怔怔对视,其实不过片刻,待风由着那扯出的一条缝隙灌进领口,李辞就慌慌张张撤了手,窘迫的去整领子。幸而将至宫门,该来的已在宫里,此处来往的人并不多。只是回首去看钟因,已回过神来,面色更差,似墙角化开的一滩脏污雪水。
尚不知晓钟因心思,成亲前她至府上那次,也未曾吐露,李辞只道她还为江可芙适才的话恼着,恐二人结怨更深,想开口调解,然未开口,就见立在面前的少女秀眉一立,右臂一伸,直直越过他指向身后江可芙。
“禁宫之内!拉拉扯扯!不知廉耻!”
声音尖锐,怒气极深,只是细细打量,钟因眼圈却红了。江可芙懵怔着,看她一顿足,又赶紧打起精神,瞧那气势,似要扑过来同自己厮打一般。却不想衣袖一甩,少女掩面而去,留下二人在原地发怔。
“欸!阿因!”
李辞先反应过来,下意识跨出两步远远喊了一声,少女背影微微一顿,却未做停留。
江可芙瞧出来李辞说话管用,站在身后便不轻不重推了一把。
“愣着干嘛?追啊!”
“…我追回来瞧你继续怼她?还是你俩揍起来?”
本就不是有心,只下意识呼喊一声,李辞回首瞧江可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般,心头没由来堵得慌。
“你没事儿招她做什么?气走了往回跑,定得去凤栖宫告你一状。”
“怎么又怪我?她因为什么走的?听见没有?禁宫之内,拉拉扯扯,谁先动手的?反正不是我。”
抱臂撇过头,江可芙不服气的嘟囔,末了又白李辞一眼:“别干站着在这儿受冻了,是追人还是走,给个准话,反正是你亲戚。”
“…算了,回去吧。”
元日的街上空荡,没了往日叫卖,人流喧嚣,与来时一般撩着一角帘子瞧街景,江可芙突然想起李辞归宁那日与她说同她回涿郡的事。
“欸,我舅舅那边回信了。”
“你上次不是说过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何时过去。”
轻轻松了手,靛青色绸缎从指间滑落,将车窗遮掩,江可芙回首看身侧人,发现他也看着这面,似是与她同用一角,观察慈恩街。
“你若去不成,给个准话,我自己回去,叫上你本就是个摆设一样,届时还怕千里迢迢的,你这身板吃不消,再给我添乱。”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李辞不由皱眉,且不说蔑视了他,这姑娘似乎现在还没明白,虽说二人各自的一些事私底下各不相干,但会被摆在明面上的,两人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离京这种大事,便是他不想去,二人的关系摆着,也有眼睛看着,他都得陪着走一遭。
“今日才元日,怎么我说年后,你第一日就急得恨不得飞过去?”
“殿下如今是个大忙人,我就问问给个准信儿,别一拖再拖,年后复年后。”
瞥李辞一眼,江可芙轻哼,似乎此番把戏看多了一般,倒看得李辞有些心虚。
年后确实随口允诺,归宁当日原也未想许多,后来房顶上江可芙醉酒那日则更多出于哄人,本想着离第二年还有些时日,届时再做打算,转眼就新年第一日了。
“咳,那就定在五六月吧,金陵夏日暑气大,你也还不怎么习惯,正好北去,全当找个夏日避暑的去处。”
极快的思索定了,说着暑气,李辞跟着想起岁寒轩与江可芙初遇,少女莹白两颊的潮红和汗水粘着碎发的脖颈,那时低眉垂眼间的娇俏,若没后来她许多“英勇事迹”,谈不上一见钟情,但他兴许真会对那一面念念不忘。
“行,说定了。”
抱臂靠上身侧马车内壁,江可芙爽快应了。随后又撩起帘子,似乎不打算再与李辞搭话,只是,今日之事,乃至于相关的初遇那日的经历,李辞觉的似乎应该与她说上一说。
“江可芙。”
“嗯?”
“你讨厌钟因么?”
“什么?”
倚着窗子的少女再次回首,神色似为这问题莫名其妙,瞥见李辞神色认真,微微一怔,末了思索片刻,还是正经回了。
“讨厌谈不上,但肯定不喜欢。说起来,唔,她又不是楚先那厮,整我归整我,瞧着却也不是坏得透顶?你自己亲戚你总归知道。反正我觉的能跟我妹妹交好的人,除了脾气不好,别的许都凑合。她气急了不能还嘴的样子,还挺像我妹妹的。”
托着腮目光瞥向右上方,似在回忆过往种种,好把自己印象里的钟因拼凑完整,最后说起江霁莲,江可芙唇角微翘,那时斗嘴次次看她吃瘪简直是初至金陵最有趣的事了。
“你想得倒通透。”
“李辞,相处有段日子了我以为你瞧得出来呢,我其实不怎么记仇。”
“那不凑巧了,我瞧出来的相反,前几日楚先可刚能出门见人,也不知你怎么那么恨他那张脸。”
“那厮是个人就想揍他,你也知道前因后果,怎么说我记仇?再者蒙头上去一顿锤我哪儿知道是什么,都是他身上的肉揍哪儿都疼就是了。”
“嗯,也该打。”
“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辞淡淡回了一句,语气又低下去,微微侧过头似乎盯着马车的帘子出了神,觉的这话题起的好生没道理,江可芙按捺不住追问一句。
片刻,少年的声音再次低沉着响起。
“…感觉,得跟你道个歉似的…”
“哎?”
“母后她脾气其实一直不大好,宫里人都心知肚明,虽说历代中宫都这样勉勉强强的,能名留青史的贤后终归不多,但母后更多时候,情绪都在面上。钟因,就是家里娇惯,只一个女儿,母后也愿意多偏心她些,就成了这个性子,如你所说,不是坏得透顶之人,但地位高而无宽仁之心,难免伤人。”
“不是,怎么这么…”
“我有时候,其实也以偏概全了,针对惩治你的都是我的亲人,但我心里其实似乎没什么感觉,用流言去认识你,就觉的,这个人,就是这般,就该受这些……我自以为是了…抱歉。”
似乎想了许久的话,装在个筐里,此时一气倒在江可芙身上一般,少年神色认真,反观却是江可芙杏眼睁圆了,檀口微张,半晌才想明白。道歉是好,那些事她也不是不委屈,但这般郑重正经的一气说完,倒叫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下意识去捋头发,又拨了拨耳上坠子。
“不是,你还挺突然的,就…”
“不突然,你揍完楚先在房顶喝酒那日我就在想了。”
“那你这也…哪有一气全往外倒的,人要不接受赔罪,你说多尴尬嘛…”
“…合着我想数天说一堆,你就关心这个?”
“不是主要是你…欸,到了,先下车,先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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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李辞一席话说完,本还有些不好意思,江可芙却似乎比他还窘迫,匆匆掀了帘子跳下车,倒似听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待恒夭从内院迎出来时,还听她小声念念有词。
“这人,近来越发奇怪了…不过早有这番觉悟多好,这么些时日都混熟了,早先吃得瘪,为这几句,我还都没处还。”
“王妃?王爷又做什么了?”
恒夭小声唤她,觑着江可芙神色不似恼怒,但这语气也不平和。
余光瞥一眼恒夭,知她关心自己,细细想李辞说话时的神态,江可芙叹了口气,拍拍身侧少女的手,这当口,二人已迈进卧房。
竹溪和柳莺正坐在小凳上打络子,瞧见二人进来,一个赶紧去倒热茶,一个捧着手炉过来,等江可芙接过去。
“你们忙吧,恒夭在这儿就行。”
接了手炉,坐在放了软垫的美人榻上,柳莺和竹溪也习惯了常她们主仆两个在卧房里说话,毕竟恒夭是从涿郡跟来的,自小一起长大,比她们亲厚,且江可芙又不苛待她们,她们也没心思上赶着与恒夭争当心腹。福身后取了凳上几条络子,二人出去了。
拿起置于桌上的茶盏,恒夭递过去,跟着再问一句:“可是王爷又作弄您了?将及弱冠的人,怎的总这般行事。”
“没有…”有人替自己打抱不平,江可芙心下宽慰,只是,就因为着实反常,她倒真是不明白李辞这人了,“他今儿跟我说了好些莫名其妙的话,说要道歉…”
“啊?”
恒夭一对圆眼睁得愈发圆,也懵了。
半晌,思索着李辞能这样也是好事,毕竟在一个屋檐底下呆着,也不能总吵吵闹闹。
“其实…自成亲后奴婢看王爷也并非不像话的人…”
“我知道…他们天家,再不成样,骨子里有些东西还在。再者他也不是什么纨绔子弟。我不过是觉的…唉,算我矫情好了,不过是他能放下身段来细数对我的错处,当真稀奇。舅舅他们疼我,若何事冤了我,也是不肯说句是他们的错的,将恒哥他们倒还有这时候。但能被郑重赔个礼啊,他是头一遭。”
“那,这般不是好事么…王妃烦什么?”
抿一口茶,江可芙托腮,手肘搁在榻间桌几上,开口,倒似喃喃自语。
“那可多了,我近来也奇怪,总想那么多。吵闹着,针锋相对,也无什么不好,许多事便都牵扯不着。可这个人哪,好像还挺热心的…时日久了想摘干净,似乎,就不容易啦……”
元日之后,天气蓦的转寒,似是寒冬的一场回光返照。正月初三,天色微熙之时,便从天而来纷纷扬扬一场雪。
依金陵的规矩,正月初三这日,出嫁的女儿要与丈夫归娘家。与江府同条街,不过一个在街南,一个居街北,赶上这雪,便也不急于一时动身。
因书房聚不起暖气,又不敢放多个火盆恐点了书,李辞少见得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是带着几卷卷宗坐在卧房塌上,撑着中间的桌几,不时透过半透的明瓦瞧外面雪势,不时又回首看倚在对面翻话本子的江可芙。
青苑与恒夭在里间整理盥室,冬日里这大木桶便不怎么用了,但过了这几日倒春寒,天气转暖,也该用上了。
用过早膳便在此处坐着,茶盏都空了几次,茶壶里的也已凉了,外面雪还未见停歇,似还愈来愈大,若执意要等雪停了,怕不是能直接赶上江府的午膳。
皱了皱眉,李辞再次瞥向对面江可芙,却见少女不知何时撂了书,靠在软垫上也正瞧他。
“雪大了。恐怕现在就得走。”
“那就收拾收拾动身好啦。”
拿起撂在身侧摊开的书,江可芙回身放在桌几上,抿一口茶水下了榻,自己去取搭在衣柜旁架上的云纹藕色织金大氅。
里间,青苑正拿着抹布擦拭木桶边缘,留心着外面动静,听闻二人要动身,顺势将布在桶沿一搭,也不及提醒身后擦细纱牡丹锦屏的恒夭,便疾步走了出来。
“王爷王妃现在便走么?奴婢替您收拾。”
凑上去替江可芙披大氅,伸手系前襟两条绸带,指尖却不经意划过少女下颌,才沾过水的,带着凉意,冷不防的,江可芙打了个激灵。
“嘶。”
下意识出声,并非怨她,青苑却似乎是极怕她的,手上一颤,“扑通”一声便跪下了,江可芙听着便疼。
“奴婢该死!”
一袭浅青,匍匐成脚下一团,青苑头压得低低的,贴着脚下地板,不敢抬头看人。江可芙暗道平日里也不曾见她这般胆小,自己也未苛责过谁,怎的一个不经意连错处都不算的,她这么害怕。
思索是否自己有过何不妥之处,不曾察觉,却给这姑娘留了阴影,李辞已放下卷宗走过来,叫青苑去寻把伞。
“王妃…”
得了吩咐,人却不敢走,怯怯抬眸去瞧江可芙,似还需等她发话才敢走动,却瞧见李辞凑近低头,顺手替江可芙系上带子,也正好挡住江可芙对着她的视线。
没防备人突然靠这么近,本能的便欲伸手推开。江可芙本想着要出声安抚青苑,四人里她最小,又不似恒夭一起长大,许是又听了什么谣言,怕起自己来也说不准。视线突然被这么一挡,李辞身上卷宗陈年纸页的味道合着一点儿墨香,也往鼻子里钻。后撤一步伸手,肩上大氅便要滑落,随后,襟前的绸带被及时拽住。
“别动,我替你系上。”
江可芙默默收回了将沾上李辞外袍的右手。她是不习惯二人这么近的,李辞倒没芥蒂,似不过是瞧见了顺手的事,极为自然。
“嗯?还有事么?”
回身,二人这次是都瞧见了青苑还跪着,李辞疑惑出声,青苑似是愣怔,才回了神,依旧小心翼翼的,瞄了江可芙一眼,福身匆匆出去了。
看那娇小身影掩上门,江可芙颇有些纳闷的回首,对上李辞。
“我这几日看着很吓人么?”
李辞自然也不知如何回她,待她又转头,却瞥见了屏风后探着头,看了多时外面的恒夭,那小丫头瞧她瞄过来,远远一笑,赶紧缩了回去。
江可芙不由拔高声:“恒夭!我最近瞧着很凶么?”
半晌,屏风后传来声音。
“王妃放心上做什么?奴婢可是想明白了的,青苑这人啊,胆子一点儿都不小呢。”
片刻功夫,青苑库房里取回了伞,进门便递到李辞手里,江可芙瞧着不由出声:“怎么就一把?”
外面雪不小,但因江府与昱王府属实不远,她也全然未想二人该乘马车,只想着雪地里这般走,两人撑一把伞,谁衣服都别想干净了。
似做责问,青苑递伞的手一顿,微微抬眸朝江可芙望去,眸中还有惧意。
“奴婢……”
“出门就上车,两把伞还麻烦。你想走着去?别被雪埋了。”
捕捉到青苑神色,除夕回府时那番话在心头一闪而过,但也仅是一过,李辞没心思细究,转头调侃江可芙,又抬手,示意青苑不必站着,去做事罢。
微怔,江可芙抿了抿唇:“忘了忘了,我就想几步路的事,用什么车啊,也有段日子没见大点儿的雪了,我巴不得跟它亲近点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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