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盈盈——鹿清圆
时间:2022-03-09 16:34:06

变故始料未及,若细想又委实骇人,天家祭祖,哪个不要命了做这番手脚?且为何只对女眷下药,目的是何?若有心伤人,会不会皇陵里还有旁的玄机?
蹙眉上前,一一探了几人鼻息,倒是平稳,该只是昏睡并无性命之忧。
留在耳房里的几个侍婢胆子小,是以未曾反应过来那一句吩咐跟着出去喊人,三五个人挨得极近,凑在一处有些瑟瑟,反观倒是余下未饮茶的两位王妃镇定许多。
“别怕。她们只是晕了,再有什么,外面还有禁军。”
恒夭也是那惊慌失措的一个,本以为王府这数月养大了胆子,此时却还是瑟缩的靠近江可芙,面色微微发白。其实倒也不怪她们,陌生环境下发生的不可预知之事,若非冷静之人,确实也难逃心慌。
拍拍恒夭的手,江可芙轻言细语,示意她安心,对面两女子中的一个着青色衣裳的也轻轻开了口,声音温和却又坚定,似是在安慰耳房里清醒着的,又似在宽慰自己。
“莫慌,禁军都围在外面,若再有什么,他们也不是摆设,不至有性命之忧。”
江可芙颔首,同意女子言语,只是回想适才上茶的两个小尼姑,她们的战战兢兢,到底是见了大人物有些怕呢?还是…知道这茶水有问题?
暗自思忖,江可芙倒是想出去一遭寻这二人,只是如适才所言外面都是禁军,若并无大事,她此时抛头露面出去,似乎不合规矩。
耐着性子,只能踱步至窗边,透过雪白的窗纸勉强打量外面的朦胧,再侧耳静听,也安静的没什么声响。只是就因如此安静,仿若适才遣出去寻人的婢女,不曾有过一般。而且,那帮禁军就在周围,怎么会寻那么久?
“不对劲儿。”
江可芙觉得她需得出去瞧瞧了。
“外面太.安静了,我出去看看。”
“王妃!”
恒夭一把拉住向外而去的江可芙,里侧两个因她这举动而愣怔的女子也回过神来。
“外面不知何种情况,昱王妃莫轻举妄动,若当真有异,外面候着什么歹人,难道连身家性命都交出去么?”
是见过大场面的,二人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皇室出行不是未遇到过多种变故,目前既然安全,便只能静下来看情况。
但江可芙,不想做被动之人。
少女展颜,微微一笑。
“天家皇土,先帝英灵保佑,两位嫂嫂觉的,心怀不轨之人,在此地当真能行歹事么?”
两人一愣,面面相觑。这种话本就只能做个安慰,可说出来,又不能反驳。也不是多担心这位不怎么熟识的昱王妃,只不过若真有歹人,出了门她就血溅当场,不免有些不忍。但若执意出门作死,她们也就拦不得了。
“昱王妃可要当心。”
点头,又安慰了恒夭,江可芙推门出了耳房。
感业庵并不小,且说起来,比一般佛寺还要大些,只布局奇怪。耳房从供佛祖的正殿两侧的偏殿靠后起,建一排,在一条贯通大殿的廊子之后,而这廊子,从两个偏殿做入口,对称着延伸出来,至两侧朱红围墙前直直折向殿后,通往耳房与后院,如此一来,想至感业庵真正的庵里,就必须经过正殿瞧一眼那佛祖了。
出门转身掩上,江可芙只瞧见廊子空荡,不见半个人影,右手轻轻伸进袖管,握了握藏在里面的匕首的柄子。
涿郡养成的一些习惯,都被说不和礼给扳了个七七八八,但兵刃确是绝不离身。平日里腰间绑刀,大场合不易携带,便藏匕首这般小巧的,其实都只做迫不得已的应急之用,却没一次用到过正地方,今日,江可芙倒不希望,这东西能派上用场。
扶了扶那银冠,对行动多有不便,提起微微扫过地面的裙裾,江可芙终于出了廊子疾步先往前庭。
联结的是一月洞门,江可芙急急穿过,隔墙她已闻见一股骇人的气味儿,她需赶紧确认,那气味儿直直冲来留在心中的一字。
血!
一门之隔,江可芙心中有准备,刺目鲜红冲击视线,呼吸还是一滞,随即胸腔一搐,一俯身,便似要呕出东西来。
血,前庭全是血。
银色盔甲不再闪寒光,被飞溅来的血污了,头盔滚落在红与白残留的青灰石砖上,有一只就在江可芙脚边。举目满庭俱伏尸,银白色的身形靠在墙上,倚着水缸,趴在墙角,其间还夹杂了藕粉色的几具纤弱娇小。
一个少女,就倚在月洞门前,仰面朝天,颈上一条无法再愈合的红痕里,还在汩汩的渗出鲜红,利刃划过时,雪白的腮上溅了红点,美目大睁,惶恐与绝望凝结在一瞬,似乎,死去未又多久。
江可芙认出了那张脸,她吩咐出去寻人时,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奔出去的……“对不起。”
血腥摧残着着嗅觉,艳红刺痛双目,在自责与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一丝恐惧里强行镇定,江可芙壮着胆子,看了大部分的致命伤。
多数在脖颈大动脉,刀口整齐,一下致命,所以血瞬间喷溅而出,染了大半个庭院。身手比禁军只高不低,人数,也不会比他们少。
得出大概,江可芙狠狠蹙眉,随即大梦方醒般心头一震。一抽袖中匕首,回身,就往耳房急奔而去。
什么人,能暗地不知不觉养出这样一帮人?什么人,敢在皇陵就大开杀戒?感业庵里这般,皇陵里又是何种景象?不敢多想,江可芙只能脚下更快,好似这样能把随之而来的恐惧甩开。
感业庵外,高墙护起的皇陵里。
带着弧度的围墙阻了多半兵刃相碰之声。
谁也未料到,禁军散在各处,几位宗亲在李盛带领下放置案子香炉之时,突然便似从天而降一群蒙面死侍。
灰褐色短打,清一色钢刀,同色面罩掩面只露出眼睛,身手利落的在众人稍稍恍神之际,竟已解决四五个禁军。
此番身手,隐匿皇陵中伺机而动,胆大妄为之罕见,历朝历代都闻所闻问。祖宗英灵在上,皇陵中伏尸,不说惊慌,天家颜面将置于何地!
不过初时微愣,很快的,诸位宗亲但凡有些身手的,都与禁军一般,加入打斗中。一时也忘了感业庵中,还有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倒是李辞,突然想起临行前江可芙袖笼中的匕首。
躲过劈来一刀,瞧诸位也分身乏术,心中暗道禁军护着女眷该是无碍,只盼那匕首,此番用不到才好。
同一时刻,江可芙这边。
顾不得礼法,裙摆被一把抓起揪在一侧,银冠跟着脚步颠簸,似要坠下。江可芙急奔过廊子,带起一阵风,却还嫌不够快。
许是这些日子不曾做过大动作,身子在府里待得不比以前,微微有些喘着,江可芙终于一头扎进大殿,迈门槛之际,因急切,还被绊了个趔趄。
“嘶。”
叮。
身子前扑,终是稳住,垂首间目光却捕捉到一道寒影,跟着一声金属之物的碰撞,就在头顶,还未有所反应,头上蓦的一轻,三千青丝毫无征兆的披散开来。银冠哗啦啦落地,还有一声极钝的,有钉子嵌入了木板。
有暗器,本要射她眉心!
只一时愣怔,反应极快,江可芙一闪身,躲过随即而来又一道寒影,足间点地纵身后撤,瞧清了攻来的是个蒙面黑衣之人。那手中砍刀,又是一下劈将过来。
右手横出,匕首去抵,江可芙左脚踢出,攻人下盘。
衣裳厚重肥大,行动不便,匕首虽利,终归短小,一开始便失了先机又有这诸多不利,江可芙处于下风只能被动,且此人功夫确实高强。
且战且退,情知无法拿下,不知此地是否只余他一人,江可芙只能尽力拖着,将人往耳房更远处带。
此人竟也不急,由着江可芙一直退却,缠斗至前庭,出手越发狠辣,似并不关心耳房中的人,只要杀她灭口,这般一引正中下怀。
“呃。”
脚下避开绊子,砍刀却横来伤了左肩,对面人攻势愈发急,江可芙渐渐力不从心,从勉强的左抵右挡成了闪躲挨打。狼狈的挫败与极可能下招成刀下亡魂的恐惧也使紧绷了许久的神经出现疲惫疏忽。
“嘶!”
寒光一闪,又一下,刀刃划过肋下,不至致命,江可芙动作却愈发迟缓。后撤扭身,仅能想到用距离减小伤害,尚能多耗些时候,不想那人却更快逼近,刀背抡来,狠狠砸在了江可芙腰间。
“唔。”
少女腰背柔软脆弱,抡来一下力道极重,又是疾行程中,猛然吃痛,脚下一乱,就顺着那力道直直扑向了前庭的门板。
匕首不觉脱了手,面孔便要砸向木门,右手横来欲横在额前,那已近在咫尺的门板突然一撤,还不及反应怎般情况,身前一软,有淡淡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头顶一声闷哼,甚是熟悉,那木门被人外面敞开,她将好扑进来人怀里。
 
第三十六章
 
满目墨青,衣料滑软贴着面庞,血腥气中夹杂着颇为熟悉的淡淡的冷香,江可芙抬眸,不及唤来人,就见他瞳孔骤然一缩,腰肢蓦的一紧,被人揽住,随之而来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带起的猎猎风声中,似有事物破风而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身后木门钝响,有利器钉在上面。
“你…”
转到一侧,李辞进门本也没防备,若非扑来之人衣衫熟悉,几乎下意识要出手。待避过那紧随而来的暗器,看满庭横尸,再瞥向臂弯里江可芙长发散乱,衣上血迹斑斑,心头猛然一跳,不焦心欲问情况,只一字,却被江可芙急急推了一把。
“别叫他跑了!”
一个眼色也未给李辞,江可芙一心全在那黑衣人身上,不论人是不是他杀的,抓住总归是个线索,此时来了帮手有了底气,瞧那黑色人影见一击不中,情势不利扭身要撤,知以此人身手,再晚一刻就不见影了。
一推身边人,李辞微怔却纹丝不动,江可芙因腰上有伤,那力道返回来反弄得自己一个踉跄。心中急切,瞥见那人影已几步开外,李辞却还有闲心来拉自己,不由心头微微火起。
恼怒他拎不清,便要嚷起来,余光却瞥见李辞左腿一抬,皂靴踢起地上一道寒光,身前墨青恍过,一道银寒穿过庭中,不及反应,远处那黑影,忽然倒地,远远看去,背上插着一把匕首,似是江可芙脱手的那把。
“…死,死了?”
一击倒地,久久未曾起身,江可芙惊骇之下,便欲凑近查看,才出一步,左腕一紧,被李辞握住。
“不用看,死了。你伤要不要紧?她们人呢?”
江可芙回首,看身前人眸色深沉,若有若无的打量她身上的伤,方想起自己为何与那黑衣人缠斗,不由一拍额头,随即惊呼:“快走!在耳房,还不知怎么样!我还行,死不了。”
眉头一蹙,李辞拉起江可芙抬脚就走。
皇陵中刺客虽多,此时已能应付,李盛才想起一众女眷,直道疏忽,缠斗之际,正巧与李辞靠近,暗暗一句“去庵里瞧瞧情况”,李辞便抽身而出,只身奔了庵里来。
本想着禁军在此,该还算安全,刺客也没必要伤女眷,至前庭揽过江可芙时,瞧少女狼狈得似才经历一场恶战,尸首横七竖八,才惊觉此地比之皇陵还凶险。身上未带伤药也不及给江可芙看伤,还得先确认诸位女眷安全。
迈过正殿,进了廊子,江可芙被李辞拉着向前,看前面人大步流星,自己勉强跟着,适才被击中的腰被牵动伤处,隐隐作痛,恐怕伤得不轻。正想出言让李辞放开自己先行,远处突然一声熟悉的“王爷”,一抬眼,竟是恒夭从一头奔来。
少女一袭浅青,身上干干净净毫发未损,似是刚刚转过廊子发现李辞,急急奔来,面上带着急切,待近了看清站在后面的江可芙,笑意还不及显露,就被这一身狼狈惊到,一下扑过去,声音也变了调。
“王妃!怎么成这样?果然遇到了歹人?要不要紧?这随行的也没个大夫,去哪里寻伤药啊…”
江可芙自八岁跟林卫习武,大大小小的伤恒夭见惯了,但都不过是不能避免的磕磕碰碰,青一块儿紫一片的,虽也骇人,但总比现今面前满身血污的让人放心。
她本是看人许久未归,壮着胆子寻出来,远远只瞧见李辞还想过来告诉他叫他一起寻人,忽见江可芙长发垂腰,凌乱的散开,蟹青色衣衫上带着深色血污,还多是划痕。出门前好生生一个姑娘,这片刻就成了这样,恒夭握上江可芙的手,眼眶不由就红了。想要抱她,又因顾忌那伤不敢动弹。
“我没事儿。你别哭。你怎么就出来了?皇嫂她们怎样?”
“主子们都还没醒过来,两位王妃没事,耳房里一切安全,奴婢看王妃出来的久,就出来看看。”
袖口抹一把泪,恒夭红着眼眶看二人。听见安全,江可芙微微松口气,继而转头与李辞解释起适才耳房里下了药的茶水。
“所以另外两位太妃你们没有见到。那庵里其她闲人呢?”李辞蹙眉,“你们安顿在这里,只见了舒太妃,那两位未曾露面,除了奉茶两个,你们没见过其她人。皇家祭祖闲人要避,但太妃该还有一个从宫中带出的侍婢,没理由不跟着……”
江可芙微愣。
“对,你这般一说,确实不对劲,从一开始就…而且,那两个小尼姑的神态…”
想到一处,二人不由对视,心头均是一凛,同时踱步,往后院而去。
恒夭瞧着二人背影,尚有些愣怔,直到前方江可芙大喊叫她快跟上别落了单,才急急的撵上。
“皇陵里也有刺客?!”
“尚能对付,四哥就让我来看看,我们都以为庵里没事儿…”
并肩而行,无适才急于确认耳房里情况的紧迫,李辞与江可芙提起皇陵中情形,末了,看一眼江可芙身上伤势,才想起严重的地方,虽无伤药,也该做简单包扎,这般大喇喇放任不管,地冻天寒对身子不好,尤其还是个女子,若再落下疤痕,更是难办。
但身畔这姑娘,伤得不轻,却似乎还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就这么狼狈着也不知整理,左肩衣衫上被划开个不小的口子,里面伤了,这么一会儿就污了一大片,血似乎还在渗,她倒浑然不觉。侧脸上还溅了几点不知是谁的血点子,艳红衬在雪白肌肤上,狼狈污糟的同时,又莫名显出一种妖冶。
察觉到有目光黏在脸上,江可芙回头,不明所以的对上李辞,左颊却冷不防被一只衣袖抹了一把。
“做什么。”
江可芙吓了一跳。
“你脸上有血。”
下意识就伸出了手,李辞又撕下衣上一片布帛,想替她把左肩裹一下,江可芙却突然想起,月洞门前那个年轻婢女腮上的血红。那时的情形由不得人过分悲伤,后怕这种情绪,也是劫后余生后慢慢的生出的,在心头萦绕。自己也不知出于何种情感,江可芙垂下眼睑,声音有些闷。
“有些人本不用躺在那儿。”
打量过尸首,李辞知道江可芙指什么。他已在刑部见惯了死人,什么死法都有,但多数是穷凶极恶之徒,罪有应得,所以他在前庭猛然见那些死去未有多时的人和尚未干涸的血,不可否认的也在心颤。随后想到,他若晚一些,江可芙大概,也是躺在前庭尸首中的一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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