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祁王被关在牢里,都说安祁王犯了大罪,李姝遥这个郡主可能当不久了。李姝遥倒是不在乎这个郡主的身份,心情很是轻松。
至于微生黎,能够与亲生父亲相认团聚,心情自然也很不错。
闲逛了大半个下午,微生黎先借故离开。微生默以使臣身份来京,必然不能多留。因微生黎想要参加月皊的婚宴,微生默才尽量将启程的日期往后延了延。
微生黎与月皊、李姝遥分开之后,去了玉澜畔。
红儿早就等在了舫上,带着微生黎要的东西。
微生黎知道,这将是她离京之前最后一次来玉澜畔。她轻轻提裙,缓步登上画舫。
画舫里,几个箱笼打开着,里面装满她亲手叠的河灯。她与红儿一起将这几个箱笼搬出去。她蹲在舫侧,将一盏盏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水中。
“娘子,要我帮忙吗?”红儿问。
微生黎摇头,阻止了红儿的帮忙,不紧不慢地将一盏盏河灯亲手放在水中。从半下午开始,一直到绚灿的晚霞烧满天边。红色的霞光落在潋滟的水面上,温柔照着铺满河面的河灯,一盏又一盏,随波轻摇着,一眼望不到尽头。
她改了名字,却依然要面对分别。
微生黎望着飘满河面的河灯,慢慢湿了眼睫。她知道,此次一别,今生恐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甚至,连一个告别都不会有。
晚霞将要烧尽时,李漳带着一队侍卫,骑快马经过玉澜畔。他下意识地偏过脸,望向身侧的水面上绵绵不断的河灯。
有点眼熟。
他皱了皱眉,深看了一眼那些飘在水面上的河灯,又下意识地抬眼想要去寻那艘熟悉的画舫。只是他如今经过的地方距离那片热闹的河畔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一眼望过去,那些亮着彩灯的热闹画舫只是远远的一点,并看不真切。
要事在身,他收回目光。马速很快,很快带着他离开了那片飘满河灯的水畔。
越往前走,前方的路越偏僻。灯光也越来越少。待最后一点晚霞的余韵藏到群山后,这天地之间只剩了黑色。李漳带着这队亲信的身影逐渐隐在夜色里。
李漳之所以脸色严肃的驾马赶出长安城,是因为他得到密报李渡有所动。
李渡当日在圣人的寿宴上求了恩典,想要回到封地养身。他并非当日拒婚的说辞,没过几日,府中真的开始收拾东西。他似乎随时都会离开长安。
李漳不放心。
今日半下午,李漳忽然得到消息,李渡的王府里偷偷运出去一个人。
据说,是他养在府里的那个女人。
可是李渡这些年实在清心寡欲,不仅没有成家,身边也没有美妾环绕。每每有人给他说亲,他都以身体不好为由,将婚事拒绝。
李渡这样一个好不贪恋的女色的人,李漳不得不怀疑他藏在府里的那个女人有什么蹊跷。
是以,李漳要看一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或者,李漳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李渡藏在府里的是个女人,说不定是日后帮他篡位的有用之人。
当然,李漳并非只是要弄清楚那个女人的身份。如果是个很重要的人,他当然要将这个“女人”握在掌中,他日以挟李渡。
事情并不是李漳做的。他找了江厌辞。李漳很清楚,这样的事情,江厌辞下手会比他亲自动手要方便和安全许多。
快马穿过一片树林,再穿过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前停下。这片地方很是荒凉,这条孤零零的巷子里的宅子也都简陋破败,曾经的住户也都搬走了,几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
“吁——”李漳勒住马缰,翻身下马,一边打量着面前简陋的小院,一边将手中的马鞭扔给身边的侍从,快步走了进去。
江厌辞立在庭院里,等着李漳。
李漳进了院门,看见江厌辞,一边朝他走过去,一边问:“真的是个女人?”
“是。”江厌辞厌烦地皱眉,“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李漳皱皱眉。他来时的路上思考过,他就这样将李渡的女人劫了来。若真的只是个无辜的女人,是李渡的心上人。他还要不要将人放回去?
李漳并非一个心善之人。今日做了这样的事情,哪怕猜测出错,也断然不能将人再送回李渡身边,只能打死不认这桩事,当做不是他所为。
两个侍卫守在屋子门口,见李漳大步走过来,俯首行礼。
李漳还没进屋,就听见了女子娇弱的哭声。
他略抬首,守在门口的侍卫就将房门打开,李漳大步迈进去。
那个纤细的小娘子,年纪不大,皎白的巴掌大小脸上泪水涟涟。忽然被劫持到这里,她显然受了惊,身子微微发着抖。
这人是江厌辞派人劫下的。劫了人之后,江厌辞倒是一直没进屋。如今跟着李漳走进来,看见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模样,江厌辞忽然想到了月皊曾经受惊落泪的模样。
江厌辞皱眉,心下忽然闪过一丝不忍。他虽非李漳那般狠绝之人,可也清楚这皇家的争位向来不能出差错,更不能心慈手软。他猜得到,不管这个女人是否无辜,李漳都不会留下她的性命,成为日后的把柄。
有人闯进来,屋子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娘子缩了缩肩,惧怕地抬起头,望见李漳的时候愣了一下,她咬着唇,眸色变了又变。恍然之后,是更深的惧意。
她这表情,显然是认识李漳。
看清她的五官,李漳也愣了一下。
李漳忽然转过头,莫名其妙地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不解其意,问:“你认识她?”
李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是你妹。”
第九十五章
夜色粘稠又安静。可这种安静被风雨声惊扰。雷声伴着风雨,搅乱了属于夜晚的安静。
李渡面色惨白,骑马穿梭在雨夜里。这场寒雨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本就不佳的身体状况越发经不住。可是他浑然不觉,冷眼盯着前方如巨兽之口的黑夜。脏凉的雨水落进他的眼底,让他的眼睛逐渐变得猩红一片。
“吁——”
李渡忽然拉住马缰,快速疾奔的骏马险些受不住蹄,将他从马背上撂下去。他终于稳住了马,立刻跳下去。他蹲下来,在脏兮兮的雨泥里,捡起一只红翡翠的纤细镯子。
“殿下,您先回去吧?属下们定然将小夫人找回来!”
李渡盯着手里的这只红翡翠桌子良久,忽然转身,跨坐在马背上,拉动马缰,调转了方向。
“去大皇子府中!”他下令。
李渡知道是谁劫走了江念婉。
只可能是李漳。
这个人,满心算计,又谁也不信任。就算他递了折子要回封地,李漳一定还是不信。他不仅不信,还要付之行动。
这也算不得错。
就在不久之前,李渡对那万人之上的皇位,也很想争一争。皇位的诱惑实在太大。身在皇家,又有几个皇子不想争皇位?
即使到了现在,李渡也不曾完全放弃争夺皇位的念头。可是如今他不再是一个人,不敢再用那样孤注一掷的法子,需要从长计议,在最可能的时机下手。若没有完全的把握,不敢再轻易去争,所以他才打算先回封地。
雨越下越大了,李渡马不停蹄赶到李漳的王府大门前。他跳下马,身形踉跄了一下,又很快继续往前走。亲信快步跑着越过过,先去敲门。
王府的家丁穿着蓑衣来开门,雨幕遮着视线,让他看不清李渡的容貌,一边眯着眼睛去打量,一边问是何人深夜叩门。
李渡的属下亲信报了名讳,家丁赶忙一边请李渡进去,一边让身边的另一个家丁去前面通报。
寒凉的雨浇在李渡的身上,让他的声音也跟着冰寒毫无温度,他问:“你们主子在府里?”
“在在。在府里!”
李渡皱了皱眉。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暗中思量着。他不觉得李漳会将江念婉带进王府。那么他是还没有见到婉婉吗?若李漳还没有知道婉婉的身份,那是不是也证明着她还是安全呢?
李渡微微用力握紧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只红翡翠镯子。
王府里的下人客客气气地将李渡请到花厅,侍女又很快端着热茶和姜汤进来。
管事笑盈盈地说:“天寒,殿下喝些姜汤或热茶暖暖身。”
管事又问:“殿下身上都已经湿透了,要不要换一身衣裳?”
“不必。”李渡冷声道。
管事瞧着李渡这脸色,也没敢再多说其他话,只是道:“我们殿下已经知道您过来了,您稍等等,我们殿下马上就过来。”
李渡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自己心里特别焦急,对时间好像已经没有了概念,他只感觉自己在花厅里等了很久。湿漉漉的雨水从他的衣角一滴一滴落下来,落成了一小汪。
又过了一阵子,李漳终于过来了。
李渡迅速打量了一遍李漳,他发上有湿气,明显是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他在外面淋了雨,回王府之后换过衣衫。
李漳也打量了一下李渡,“呦”了一声,稀奇道:“老三,你这是掉河里了?”
他又侧首问立在一旁的管事:“怎么招待的?也没引着殿下去沐浴换身干净衣物。”
管事俯首领罪。
李渡咬了咬牙。李漳出去过,所以他可能见过婉婉了,这个猜测让李渡心急如焚,他克制地压了压情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开口:“大皇兄,把人还给我。”
李渡抬抬眼,一脸无辜地问:“什么人?”
李渡咬着牙,腮线紧绷着。
李渡缓步走过去,在李渡身侧隔着一张方桌的椅子里坐下来,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茶。
“你要什么?”李渡问。他目视前方,不去看李漳。事到如今,没有任何事情有婉婉的安危重要。他不想耽搁,生怕耽搁的任何一刻钟,他的婉婉都在担惊受怕。李渡不想兜圈子,不想拿出那些百转千回的话术。
李漳心中诧异,并没有想到李渡会紧张到这样的程度。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用那个女人谋求更多的东西。他手指捏着茶盏的薄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飘在茶水上的两片茶叶。
李漳哈哈笑了两声,用玩笑的语气道:“三弟,你这是被打雷吓得做了噩梦,来为兄这里梦游呢?”
李渡一下子站起身,两步冲到李漳面前。他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死死盯着李渡。心中的恨与急,使他恨不得立刻杀了李漳。
可是他不能,他还没有见到他的婉婉。他只能忍着李漳这张笑脸。
李漳打量着面前的三弟。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弟弟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慢条斯理的模样,从容优雅,甚至腕上挂一串佛珠,偶尔还要念念经。
这还是李漳第一次见到三弟这样气急败坏的模样。
李漳慢慢收了笑,叹了口气,换上稍微认真些的语气,道:“为兄的确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哦”了一声,问:“是你府里养着的美娇娘不见了?”
“你明知故问!”李渡的忍耐几乎已经到了临界点。
李漳一字一顿:“姑娘家总有些听雨观夜的雅致,说不定是她自己跑出去玩,如今已经回去了。”
李漳站起身,轻轻拍了拍李渡湿透的肩膀,笑着说:“看看我这弟弟因为一个女人成了什么样子,快回去看看她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李渡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仔细盯着李漳的眼睛。
这个时候,李渡的手下急匆匆进来,压着急喘,禀告:“殿、殿下。小夫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