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沐浴。
月皊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下巴,仰望着夜幕中近满的白月。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往浴室去。
府里有一处很大的浴室,里面摆着三五个浴桶,供府里的婢女们沐浴。甚至是一些不太得宠的小妾,有时候也在这里用水。
月皊去时里面没有旁人。
她杵在那几个掉了漆的浴桶旁,眉心拧巴着。她以前很喜欢沐浴,自己的住处有两间浴室,一间放着浴桶,一间淋浴。她如今住的那个小夹间,就是在那两个浴室中间辟出来的。她平日里沐浴讲究得很,根本不可能和别人共用。
她看着面前这几个浴桶,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本就如雪的肌肤,窘迫得又苍白了几分。她在心里告诉拼命劝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她早已不是曾经的江月皊,那些曾经的讲究就应该抛却。
你得认命。
总不能一辈子不洗澡呀。
好半晌,月皊咬着唇往前迈出一步。
另一侧的房门门口忽然传来婢女们嬉笑说话声。月皊听出她们正往这边来,她再也不能往前迈出一步。
“哎呀,今天真是累死了。”
“三郎刚回来,事情多嘛。过一阵子就好了。”
“好什么呀,再往后有为了三郎般的宴席,再再往后就要忙着过年……”
几个婢女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进来。
“吱呀”一声开门声,让月皊僵在原地的双足终于能动了。她在那几个婢女从另一侧的房门进来前,转身逃了。那几个婢女只隐约瞧见了月皊的背影。室内水汽氤氲,也没认出是她。
月皊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小屋子,闷闷不乐。
她一动不动呆坐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了动作。
这间小屋子被两间浴室夹着,都是她曾经沐浴的地方。这实在是让她不得不想要用这里的浴室。
左边那间浴室里的浴桶也不知道江厌辞有没有用过,就算没用过,以后也是要用的吧?
外面静悄悄的,连个婢女也无。
月皊悄悄走出去小屋,去了右边那间浴室。
一进去,热气扑面而来。
这里重新修葺变了模样,可大体框架未动,月皊还是很熟悉。到了冬日,这里热汤源源不断,随时可取用。
月皊将门栓扣好,又仔细检查了两边。
一道屏风隔着淋浴区,这一侧放着衣篓用来放褪下来的衣物,免得淋浴区的水汽染了褪下的衣衫。衣衫褪去,露出月皊玲珑有致的身子。屏风旁的高立铜镜映出她的纤细的身段。月皊无意间望了一眼,亦觉得自己消瘦了些。
一双素指压在胸口,她赤足绕过屏风往淋浴区去。可她的玉足还没来得及踏在出水镫上,就听见了开门声。
月皊身子瞬间一僵,不敢置信地白着小脸回头望去。
江厌辞高挑的身影映在屏风上,在他身后还跟了个人,瞧着身量似乎也是男子。
月皊进来的那扇门,被她好好地锁着。可是这里到底是重新修葺过,恨不得彻底抹去被用过的痕迹。月皊并不知又开了道门。
“幸好遇到门主,要不然我这条命今天就要栽了。”陌生男子的声音传进月皊耳中。
江厌辞忽然进来已足够让月皊惊惧,猛地再听另一道男子声音,只能用惊悚来形容月皊此时心情。
紧接着,是江厌辞微凉的声线——“把你身上的血污冲洗干净。”
江厌辞停住了脚步,显然将人送了过来,就打算离开。
“知道了。”陌生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将脸偏到一侧,捂着腹部的伤处,一阵咳嗽。
江厌辞刚要转身往外走,脚步停顿了一下,诧异地回望,视线落在屏风下的那个衣篓。
一抹鹅黄从衣篓里露出来。
眼看着那位陌生男子映在屏风上的身影越来越近,月皊脑子里空白了一片,在那人几乎走近屏风时,月皊终于是反应过来。她开口,带着惊慌的颤音:“三郎……”
“站住!”江厌辞提声。
那男子已走到屏风处,忽听到一道女子声音,再听到门口不同寻常的语气,他懵了一瞬,双腿却是惯性地往前走。
第十三章
汤伍刚反应过来有女子在屏风后,那双因惯性往前走的腿还没来得及停下来,一道劲风从身后袭来,袭在他的后脑。
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性命之虞的危险,可是完全避不开。
像一柄千斤锤敲过来,一阵剧痛。
汤伍忽然觉得身上的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不过他很快就来不及想其他,闷哼了一声,双眼翻白,直接昏了过去,身体朝前倒去,压在屏风上。
屏风被压倒时,月皊面色如纸地向后退避,后脊紧紧贴在墙壁上。
浑身是血的男子倒在身前,绘着锦绣春山的屏风染上了血污。
月皊双手抵在胸前,微微耸起的双肩战栗着,她胆战心惊地瞥了一眼身前昏倒的男子,见他昏迷不醒,月皊悄悄松了口气。她再抬眼,望向远处。
月皊最后的印象,是江厌辞背对而立的颀长背影。
跌倒声和水声让江厌辞皱了眉,他静待了片刻,也没听见月皊其他动静,唯水声仍在泠泠。他不得不回头,意外地看见月皊昏倒在地,她倒下时压到了出水镫,淋浴热汤从墙上的竹筒流出,带着缭绕的水汽,落在她凹下去的细腰,又有水珠再次温柔轻溅。
这是吓昏了,还是被他伤到了?
江厌辞看了眼自己的手,大步朝月皊走过去,经过三足铜凳时,顺手拿了上面的宽大棉巾。
人还没走到月皊身前,他已将抓在手中的棉巾掷过去,准确覆在月皊的身上。
展开的宽大棉巾,将月皊大部分身子遮住。露出一条纤细莹白的手臂,和若隐若现的锁骨,还有小腿下的一双雪足。
江厌辞立在月皊身前,垂首望着她。
温热的浴汤还在源源不断落下来,很快打湿了月皊腰上的棉巾,洇湿了一大偏。柔软的棉巾软趴趴地贴在她的腰侧。
溅起的水珠跳到江厌辞的皂靴上。
江厌辞看了眼昏倒的汤伍,收回视线,弯腰,将月皊抱了起来。
她轻得让江厌辞诧异,不由垂眼望了一眼怀中人。
她还没有他的那柄刀重。
不仅轻,还有着不同寻常的烫。
——原来她在发烧。
出水镫翘起,最后残在竹筒里的水缠绵落下来,落在江厌辞的肩,又从他的肩头垂落,温柔滴落在月皊的面颊。水渍在月皊的脸颊滑出逶迤的痕迹,最终悄无声息地隐进她的锁骨。
江厌辞将月皊抱到长凳上放下,没有他的凭靠,月皊立刻软软地倒在长凳上。
汤伍身上的伤本就很重,再经了这么一遭,急需医治,耽搁不得。
江厌辞将月皊放下后,几乎没有停顿地去衣篓里拿衣服。他将衣篓里的衣物尽数拿出来,放在长凳一头,然后从中随手拿了一件。
又薄又小。
江厌辞瞥了一眼指间小小的衣物,顿了顿,才明白过来这是女子贴身的小衣。
纤细的带子缠绕在他修长的指间,又坠下去,轻轻晃颤着。像她那总是摇曳不安的眸光。
江厌辞回头望了月皊一眼,将贴身的小衣放回衣篓。他没有再随手拿起一件,生怕再拿出更贴身的小衣物。这次看准了,他才直接拿出她的上衫。
他握住月皊双肩让人坐起,坐在她身后,先后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手臂送进袖中。
他的手从月皊腰侧探到她身前,握住她的衣襟交叠。
手背上蹭到的柔软,让江厌辞的动作停顿了一息,又继续将她的衣带系好。
随着她坐起身,那挡在她身前的棉巾早已落下来,凌乱堆在她的腰腿。
江厌辞松了手,任由月皊重新躺下来。他去衣篓里拿她的裙子,省掉了裙中裤。
小巧的雪足没进裙腰,紧接着小腿,双膝。
江厌辞的手指捏着她的裙腰,为她穿裙。那为她遮身的棉巾覆在他的手背。
显然,江厌辞为她穿衣并不打算拿走她遮身的巾子。在棉巾下,为她穿衣,动作也尽量避开她的身体。
非礼勿视,即使她不知道。
裙腰逐渐往上,经臀时,江厌辞握住月皊的细腰,将她一侧的腰身抬起,将裙子慢慢挪提。
随着月皊身子一侧微抬,另一侧浸了水的棉巾越发沉甸甸。
棉巾滑下去的那一刻,江厌辞的手握着裙腰正经过月皊的胯侧。他干净修长的指端,抵着的,正是月皊胯侧的一粒小小红痣。
鹅黄的裙子色泽明艳又温暖,衫下与裙上露出少女一小截赛雪软玉肌。一片洁白无瑕中,落进了这么一粒小小的红。
望着那枚胯侧痣,江厌辞动作停顿了一下,立刻收回目光,动作很快地将月皊的衣服穿好,然后将人抱出去。
江厌辞抱着月皊刚出了浴室,迎面撞见芳甸。
江厌辞脚步生生顿住,面色也微变。
——他形单影只惯了,绝大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去做。他竟一时忘了有婢女可差遣。他应该吩咐一个婢女进去给月皊换衣的。
芳甸瞧见江厌辞抱着月皊从浴室里出来,也惊了一下。到底是从王府里出来的。纵使心里惊疑不已,她面上丝毫不显,规矩地屈膝行礼,就要避开。
“过来。”江厌辞开口。
江厌辞在月皊膝下的手松开,横卧在他怀里的娇小女子身子亦从他怀中滑落。
江厌辞将软绵无力的人轻推给芳甸,吩咐:“送她回去,再给她请个大夫。”
芳甸赶忙应下,半扶半拽地将月皊送回小间。芳甸将月皊扶上窄床,手心覆在月皊的额头试温,惊她烧得厉害。她赶忙拉过被子给月皊盖好,然后脚步匆匆地转身出去请大夫。
她出去时,已不见江厌辞的身影。
月皊自幼病弱,时常生病,尤其是到了冬日,时常一病就是一冬。这次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又是去过牢狱,又是进过教坊,吃住几经折腾。就连从小健健康康的花彤都病了一回,她却一直好好的。
之前花彤还几次感慨月皊的身体这回可真争气!
偏偏病气只是一直压着,寻到了燎点,一下子烧出来,病势凶凶。
江厌辞原以为她只是染了风寒,又恰巧受到惊吓,才会昏了过去。可他没想到月皊一直高烧不退,到了第二天早上还烧着。
昏迷不醒高烧不退,可不是小事。
大夫用了针灸,又用了重药,也没能将人唤醒。
花彤听说月皊病倒了,也管不得责罚和规矩,直接跑过来,一直守在月皊身边。她拧了帕子覆在月皊额上降温,哭哭啼啼:“什么事儿都扛过去了,哪能这个时候病了啊!呜呜呜是不是我把病气传给你了啊呜呜呜娘子你要是走了我也没活的念头了呜呜呜呜……”
江厌辞立在院子里,亦能听见花彤的哭声。
他没有进去看过月皊,他又不是大夫。在花彤的哭声里,江厌辞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江云蓉拍着桌子笑:“啧啧,她那身子以前得用各种名贵的药养着。如今终于病啦?要死了?可别啊,还不够惨啊。”
东篱在一旁附和:“昨日瞧着三郎带着她出去买衣裳,那架势显摆的!今儿个病了,三郎嫌吵闹,头一不回地走了哈哈哈……”
可是不到半个时辰,江厌辞又回来了。还带了两位颇有资历的宫中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