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无心让月皊做侍妾,她仍住得这样近,不大好。
月皊正从梅林回来,红扑扑的小脸蛋上覆了一层喜悦的薄汗。她立在门外,听见江厌辞和吴嬷嬷的对话,不由停下了脚步。
·
夜深了。
月皊躺在窄窄的木板床上,脑子里乱乱的,怎么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差点又一次从木板床掉下去。
月皊拧着眉坐起身,在一片黑暗里细眉拧着,犯了大难。她一动不动呆坐了好半晌,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穿上鞋子走出小间,朝里间望去,隐约瞧着里面尚有光。
她忐忑地走到门口轻叩,低声:“三郎,你歇下了吗?”
“何事?”
江厌辞刚打算熄灯安歇,闻言,剪灯的动作停下,望向门口。
月皊立在门外抿着唇没有立刻答,沉默了一阵,才声音小小地问:“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声线里的紧张不安藏无可藏。
江厌辞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拉开房门。他临睡前需换药,此时衣襟未拢合,雪色的两扇衣襟间胸膛一览无余。他身量高,月皊立在他身前,勉强到他喉结。
房门忽地拉开,月皊一眼望见他的胸膛,顿时神情不自然地垂下眼不敢乱看。
“就、就是、那个……”她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脸颊先红了。
江厌辞知晓晚上与吴嬷嬷的对话被她听了去,他想了想,难得主动开口问:“对那两个住处都不满意?”
“不是!”月皊脱口而出后,又慢吞吞点头。
江厌辞皱眉,实在猜不透小姑娘的心思。
月皊咬着唇,无法启齿。
江厌辞转身,月皊吓得以为他烦得要将她关之门外,急急往前迈出一步,攥着他的衣角。
那自然垂落的衣襟被她攥扯,江厌辞大半的胸膛顿时展露。
江厌辞回望,月皊指尖一颤慌慌松手。
江厌辞也不追问,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系衣带,一边等待着。
“我……我不去一莲居和百簇阁。”
月皊一会儿觉得脸上白得发冷,一会儿觉得脸上烧得滚烫。
女儿尚有出嫁时,留在江厌辞身边才能一生侍奉阿娘。
月皊鼓起勇气,颤着指尖指向江厌辞身后的床榻,“我、我……我想睡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什么鬼,你睡我床我睡哪= =
月皊:卒
第十六章
江厌辞的视线顺着月皊颤颤抖抖的手指头回望,落在里面的床榻上。
他转过头,重新望向月皊。
四目相对,月皊僵在那里的手指头蜷了蜷,慢慢放下来。终是窘得不敢再这般相望。她红着脸低下头。
夜已深,外间只点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照不亮偌大的屋子。不甚明朗的光线,正像此时江厌辞不甚明朗的态度,和月皊不甚明朗的心情。
江厌辞沉默着。
时间仿佛滚了胶,凝在不上不下的位置动弹不得。月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一片晦暗的寂静中,她紧张地攥着身侧的裙料。心脏一边怦怦跳动着,一边又生出只敏感的耳朵,等回应。
“回去。”江厌辞开口。
月皊拨攥裙角的手指头僵了僵。
她仍旧立在门外,低着头,不吭声,也没听话地回去。
僵持还在继续,只是这次换成江厌辞觉得时间难熬。暖黄的灯光照亮月皊纤细的身量,细细的一条影子一半门里一半门外。
“回去。”江厌辞再次开口,语调微沉,多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月皊纤细的肩几不可见的缩了一下,她终于重新抬起脸来,红着眼睛望向江厌辞,弱声问:“你怎么可以赶我走呢?”
娇娇软软的语气,却掺了点质问的语气。好似江厌辞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她吸了吸鼻子,再开口时,本就沙哑的声线里有了浅浅的哭腔:“我以前的确没有照顾过别人,可是我会学的。我、我都已经背下来怎么给你上药了,不会再弄错的。还、还有别的事情,都记在册子上了……”
姑娘家的矜持让月皊脸颊上火辣辣的,望着江厌辞这张没有表情的脸,心里又涌上几许委屈来。
她说了好些话了,可是江厌辞还是不理人。月皊小声地笨拙地重复一遍:“我会学着照顾人的……”
片刻后,月皊又重复一遍,只是这次改了用词:“我会学着服侍人的……”
她抬起湿黏的眼睫,偷偷望了一眼不理人的江厌辞,觉得这人坏极了。甚至心里生出一丝气恼来。
她咬了咬唇,鼓起勇气一样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你、你不能碰了我,再把我撵了……”
江厌辞皱眉,终于开了口:“我何时碰过你?”
月皊目光躲闪了一下,才大着胆子说:“我都知道了!”
“芳甸告诉你了?”江厌辞脱口而出。
月皊望着江厌辞,粉嫩的唇瓣微张,泪眼汪汪的眸子也更睁大了些,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江厌辞这才发现被小姑娘拙劣的话术唬住了。他默了默,承认:“是我给你穿的衣服。”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蓄在月皊眼眶里许久的泪水一下子滚落,然后打开了开关般,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掉眼泪。
江厌辞觉得自己得解释些什么,尚未开口,外间的房门轻微的一声响被推开。芳甸端着银丝炭进来,像往常那样来添炭火。她猛地看见江厌辞和月皊一个人站在门里一个人站在门外,一个皱着眉沉默不语,一个低着头哭得伤心。
芳甸唇角抖了一下。
纵使心里好奇,可也是有规矩的侍女。她压下疯狂生长的好奇心,面色如常走进来。也不敢久待,没添炭,只将炭火放在炉旁,便好似什么也没看见地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又一声细微的吱呀关门声,结束这个小插曲。
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仍旧沉默地僵持着。
“月皊。”江厌辞认真叫她的名字,“不要胡闹。”
你该知道侍妾是怎样的身份。
月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在一颗泪珠儿滚落之后,又扭过头去。她一动不动,只剩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掉。
见她这般泪眼汪汪,江厌辞心里发闷,忍不住放缓了语气:“别哭了。”
月皊忽然就捂住了耳朵,转身跑开。她跑得那样急,经过方桌时,胯侧磕了一下桌角。可她脚步停也不停,继续跑回自己的小间。
她扑到坚硬的木板床上,抱着自己的枕头掉眼泪。心里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好丢人。
真的,好丢脸!
她捂住自己的脸,呜哼了两声,泪水很快湿了她的手心。
江厌辞立在门口目送月皊跑开的背影,看着她胯侧撞上桌角,眼前不由自主浮现了她薄薄裙子下雪色玉肌中的那粒小红痣。
江厌辞皱眉,立刻赶走了脑中画面。他面色带着几分不愉,怪起李漳当日车舆之中的劝阻。
这个李漳,就是在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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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清早,江云蓉坐上马车出了府。她怀里抱了个盒子,里面装着月皊的身契。
她原先想着江厌辞见到替自己享福的人,定然恨透了月皊,会好好用男人折磨弱女子的方法蹂躏她。
可江云蓉也摸不透江厌辞是个呆傻的并不在意,还是装出大度来。她并没有看见想发生的情景。
更何况,她原以为将人放在身边,钝刀子磨肉地折磨才解恨,可实际上每次见了月皊不觉解恨,气愤日益增多。
江云蓉握紧手中的锦盒,微眯的眼中是浓浓的恨。
她出去一趟,一个多时候后归来,回来时不见手中的身契,车舆中多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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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上午,江厌辞都没看见月皊。出门前,他望了一眼垂着布帘的小间。
他收回视线,大步往外走,赶去李漳府中。
“厌辞?厌辞?”李漳晃了晃手中的酒樽,“想什么这般出神。我说的你可听见了?”
江厌辞收起杂乱的思绪,开口:“我知道了。明日启程帮你去查。”
“不急,过几日再说。你身上还带着伤又要为我奔波,为兄实在过意不去。”李漳叹了口气,“我也是无奈。这事交给旁人都不放心。”
江厌辞不喜客套的言词,也不说其他,只是朝李漳举起酒樽。
李漳笑了笑,举杯与他相碰。
“没有佳人相伴,这酒也不美味。一会儿与我一同去画舫吃酒去。”李漳道。
“不去。”江厌辞拒绝得干脆。
李漳笑着问:“怎么,我们长安的女郎难道不够婀娜动人?”
李漳只随口一说,并不觉得江厌辞会接话。却意外地见江厌辞摇了头。
李漳又道:“也罢。你房里已经藏了那么个妙人,旁人自然看不上眼。”
江厌辞没接话。
初遇李漳时,江厌辞觉得此人颇有眼缘,是真。
得知他的身份后,又多关注几分,亦是真。
李漳遇难,他愿拼死相救,是真。
在救李漳时,故意让敌人的剑刺中,也是真。
江厌辞略欠身,再倒一盏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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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躲在自己的小间,直到听见江厌辞出去了,才从被窝出来,去洗漱用膳。
今天是府里发月钱的日子。
以前都是月皊给身边的一大群人格外发赏,如今也成了等月钱的人。
花彤将两个人的月钱放在一起,好好收起来。
月皊瞧着花彤开心数铜板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的。以前她对身边的人很大方,这么点钱实在太少了。她拉拉花彤的手,说:“我们把钱拿去还小林吧?”
小林是当初塞了月皊七八个铜板让她买药的那个小厮。
“对对。”花彤也反应过来,“是得还钱!”
虽当时只是七八个铜板,却也是救命钱。月皊说:“把我的月钱全送去吧。”
于是,开开心心拿到月钱的主仆两个决定把今儿个得的所有月钱都送去给那个小厮。
两人身上又半个铜板都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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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厌辞在李漳府中待了大半日,才离去,并未直接回郡王府,而是带着孙福去了江家的一些田庄、商铺。如今他回来,很多地方要亲自去一趟。
“我们娘子说了你一定得收下!”
江厌辞听见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侧首而望。看见花彤站在宝葫芦门外,正与门里的人说话。
“这我不能收啊!”
“不行,不行,一定得收。这是我们娘子的心意呀!”花彤推了一把,生怕小林追上来,提着裙角就跑。
江厌辞望着宝葫芦门,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收了东西的人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