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那种让人变色之地,于她而言也比牢中好上一千倍。
她努力让自己忘却在牢中的那几日,可是这个黑暗狭窄的棺木让她无比清晰地忆起曾经。
月皊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上的战栗才稍缓。她微微用力地转过身,费力地想要拍击棺木求救。
可是她不知道能向谁求救。
没有人会救她。
棺木被放下来,被打开。忽然的火光,让月皊双眼完全不能适应。她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正愁着用什么法子将你骗出江府好下手,没想到你自己跑出来了。”陈六郎笑嘻嘻地说。
月皊听出了陈六郎的声音。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白茫茫的视线里才有了光影,看见了陈六郎呲牙笑的嘴脸。
“瞧瞧这额头上的冷汗,小美人吓坏了吧?”陈六郎扯去月皊口中的棉布。
等了会儿,见月皊抿着唇不吭声,陈六郎笑着道:“早知道你不喊叫,就不塞嘴了。瞧瞧,这嘴角都破了。”
小厮小跑过来,道:“六郎,轿子到了。”
陈六郎挥了挥手,让人将月皊塞进一顶小轿。
月皊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安安静静的。长安即使是夜里也是热闹的。如此寂静之地,除非占据整条街的高门侯府。
冬日寒冷的夜风迎面吹来,月皊冷得瑟缩。她从轿帘被吹起的缝隙望见摇曳灯笼下,龙飞凤舞的匾——端王府。
李潜的府邸?
李潜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忆起他临去斡勒前对她说过的话,月皊打了个哆嗦。
“你该不会以为太子能一直护着你吧?”李潜在热闹的街市冲她笑得阴恻恻,“江月皊,你最好别落到我手中。”
轿子停了。
寒凉的泪珠儿掉下来一颗,月皊立刻闭上眼睛,努力将余下酸涩眼泪憋回去。她才不要在李潜面前哭。
李潜昨夜归京,今晚在府中设宴招待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江:太子算个屁= =
第二十章
孔承泽也在受邀之列。酒过三巡,李潜朝孔承泽举杯,笑道:“庆贺承泽摆脱悍妇。”
孔承泽赶忙举杯,汗颜道:“让殿下看笑话了。”
李潜饮尽杯中酒,他懒散倚靠椅背,慢悠悠转着指间酒盏,道:“听闻承泽休妻,和妻妹还有些关系?”
孔承泽心头一紧。纵使他心里的确对月皊有些不齿的念头,可到底是不该生的想法,哪能宣之于口。再言,旁人不知,他们几个和李潜走得近的,不是不知道五殿下对月皊有意。他急忙道:“没有的事!都是那悍妇胡言乱语!”
旁边有人醉醺醺地接话:“这样的女人休了好!承泽兄择日再聘贤妻!”
孔承泽尴尬地笑笑,没有接话。休妻这样的事情,被休的女人丢脸,休妻的郞子也不见得多光彩。
这个时候三殿下李渡来了。
李潜设宴,自然要请几位皇家手足。只是如今留在京中的只有大皇子李漳和三皇子李渡。李潜和这两位皇兄的关系很是一般。
他做做面子也要请人。两位殿下自然也都会过来走个过场,来得不会太早,也不会久留。
李潜起身相迎,笑着寒暄几句,再请李渡在他右手边入座。如此,这宴桌只空了一张椅子,摆在李潜左侧。
“兄长还没到?”李渡望了一眼空椅子。他身体不太好,和满屋子饮酒后脸色发红的郎君们一比,越发显得苍白病弱。
“赚了功勋回来,今时不同往日了。谁知道还愿不愿意搭理咱们兄弟。”
旁的话,其他人还可以接。牵涉到皇家人,其他人都不敢贸然接话。
李渡笑笑,道:“兄长归京日短,许是忙碌。再言我来时外面已经飘了雪,兄长府邸不近,路上耽搁了吧。”
这话再说下去就没劲了。李潜不再提,举杯敬李渡。李渡亦端酒,不过只抿了一口。接下来旁人饮酒时,他都以茶代酒。
话题绕到别的地方,宴席上的气氛逐渐热活起来。窈窕的美人跳着曼妙的舞,席间佳酿又饮去不少。慢慢的,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尤其是李潜。他拿着筷子敲了敲酒盏,醉醺醺问:“找回来的洛北郡王是个什么样的玩意儿?听说是个走江湖的?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带着一股乞丐的臭味儿。”
说完,他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子,乐了一下。
几个狐朋狗友自然附和着他说话,将归家的江厌辞说得一文不值,引得李潜哈哈大笑。
小厮快步进来禀告,陈六郎求见。
李潜皱了眉,不大高兴。
陈六郎一直巴结着李潜。李潜心情好时,出去寻乐子也带着他。不过陈家在京中不入流,李潜根本看不上他,从未将人邀到府中。
“殿下,陈六郎说给您带了大礼,您一定高兴。”
陈六郎以前总是能寻到些宝贝拿来孝敬李潜。有时李潜也夸赞,不过到底皇家子,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
小厮补了一句:“陈六郎抬了顶小轿停在西门,里头应该是个人。”
满座酒气熏天的人你看看我看看你,皆露出很懂的神色。
李潜这才点头放人进来。
·
陈六郎将月皊绑手的绳子解了,笑着道:“给你解开可不是为了让你闯祸的。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有数。乖一点,说不定还有活头。要不然——”
陈六郎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转身面对府里的小厮,顿时换了张脸,阿谀卑微。
月皊跟在陈六郎身后,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一切可能的自救法子。可她悲哀的发现不管是她虚张声势地提起太子,还是阿娘,都毫无用处,甚至可能弄巧成拙。
李潜既不怕太子,也不会顾忌阿娘……
陈六郎带着月皊进了厅门,瞧见满屋的贵人,脊背又弯了几分:“给三殿下请安,给五殿下请安。”
他直起腰,再谄媚地一一朝其他贵族公子点头哈腰。
李潜一眼没看陈六郎,视线落在月皊的身上,就连酒意都清醒了两分。他慢慢欠身,将手搭在身前桌面,悠悠开口:“这还真是个大礼。”
陈六郎笑着说:“好酒自然缺不得美人。这些舞姬虽美,却哪如这个伴在殿下身侧更衬良辰啊!”
陈六郎向一侧退开,将身后的月皊展览在众人眼前。
一时寂静。
孔承泽懵了一下,他立刻望了一眼李潜的脸色,握着酒盏的指微微用力,开口道:“据我所知,她现在是洛北郡王的小妾。”
陈六郎赶忙说:“人是我买来的!身契都在,一并献给五殿下!”
孔承泽心中沉了沉,急问:“洛北郡王把她给卖了?”
陈六郎不能接这话。虽然他从江云蓉手中买了月皊的身契,却仍然不敢上门去要人。他对江厌辞的看法与京中其他人一样,面上恭恭敬敬不敢得罪,心里却有几分嫌他没根基,没太放在眼里。
他先弄到了身契,再想法子将人掳到手里。如今一起献给了五殿下,日后江厌辞知晓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不敢造次。
李潜夸:“很好,这礼送得很好。”
陈六郎笑得脸上褶子更重。
李潜盯着脸色煞白的月皊,命令:“过来。”
月皊立在原地,没动。
“哈。”李潜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摇摇摆摆朝月皊走过去。他立在月皊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又俯身凑到月皊耳边低语:“当初选择太子的时候,可想到会有今天?”
他忽然握住月皊纤细的脖子,提高音量:“贱货。”
他对月皊,最初的喜欢是真的。可是那份喜欢并不深厚,更多的是身于高位者对女子的征服掌控欲。占有美人和争权逐利是一样的成就感。尤其知晓她将嫁给太子,那颗想要得到的心,变得更加强烈。
眼看着月皊憋得快喘不过气,李潜松了手。
月皊身子踉跄朝一侧倒去,碰倒了灯架,架上的琉璃灯跌落、跌碎,一阵哗啦啦。
孔承泽一下子站起身,脸色难看。
“哈。听说进教坊被调教过,又给人当了小妾。想来很会伺候人。”李潜俯身,握住月皊纤细的小臂,将人拽起来,拉着她大步穿过厅堂往一侧的小间走去。
那处小间挨着待客的厅堂,只两扇红木拉门相隔。里面地方不大,摆放了些待客的酒水。
“你放开我!”月皊脸色煞白,想要挣脱李潜的手,然而她那点力气连让李潜的脚步稍顿都做不到。
月皊望着那两扇近在咫尺的红木拉门,整个人陷在恐惧里。她突然就明白了四妹妹投井时的绝望。
月皊红着眼睛握住拉门,用最后微薄的力气攥紧,不愿踏进面前的深渊。
可是李潜轻易将她拉过来,用力一推,就让月皊吃痛地跌坐在地。
那两扇拉门逐渐关拢,月皊最后望了一眼门外的孔承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门关上了,里面很黑。
孔承泽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他颤声:“殿下醉了……”
他往前迈出一步,身侧的人拉住他冲他摇头。
孔承泽犹豫了,他脸色难看心如刀绞,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扇门在眼前关拢。
酒坛摔碎,伴着月皊的惊呼。
“你别过来!”她的声音颤颤巍巍。
李潜在笑:“看你抖的,就你那点力气想割腕都破不了皮。”
孔承泽听着里面的声音。他多想冲上去,将心上人救下来。
可是……
他怎么敢得罪皇家人?
夜色里,江厌辞驾着一匹快马,穿过寂静的宽街,凉风将他玄色的大氅向后高高吹起。
他在端王府大门前停下,两个家丁拦住他。
“你是何人?”一个家丁质问。
另一个家丁却将江厌辞认出来了,笑着说:“原来是洛北郡王。我们殿下正在宴客,快请进,先到花厅稍侯,容小的去通禀一声。”
宴厅的闹剧,让三殿下李渡心下厌烦。他起身,道:“夜已深,我不奉陪了,诸位继续。”
坐在众人赶忙起身相送。
李渡转身,从开着的厅门看见江厌辞正在往这边来。他皱眉,倒是没继续往外走立刻离去。
家丁在江厌辞身后追,急说:“王爷您先等一等,等小的先通报一声……”
厅内众人也看见了江厌辞,或面面相觑,或挤眉弄眼。
孔承泽先是犹豫,不知江厌辞会不会因为一个小妾得罪五皇子。可是他像是于绝望中抓到唯一一丝可能,颤着腿迎上去:“三妹妹她、她……”
月皊的惊呼声截断了孔承泽接下来的话。
江厌辞面无表情,也未给过孔承泽任何一个眼神。他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经过李渡身侧,顺手摘了李渡贴身侍卫的佩刀,朝紧闭的拉门挥去。
砰的一声响,是刀刃穿过红木拉门,嵌进墙壁的声响。
一时间,整个宴厅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