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皊觉得江厌辞和她对于“不能离太远”有分歧。在她看来,对方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了,那就是太远,哪怕隔一道墙,何况隔着那么长的一条走廊。
见江厌辞皱了眉,月皊犹豫了一下,朝他迈过去一小步,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子,不好意思地低声说:“你陪我去,我自己不敢……”
梳洗间距离这里不过隔了两三间房。江厌辞实在没想到,她居然胆子小成这样。
江厌辞垂目,望着月皊攥着他衣角的手指头,沉思着。
他忽然想起来门里只有小师妹胆子最小,那次门里考核,小师妹也攥着他的衣角哭着不敢去杀狼。那个时候小师妹十一岁。
江厌辞当时没有犹豫,一脚将人踹进了关狼的笼子。
时至今日,江厌辞才略微有些明白当年其他人为何都说他无情得不是个东西。
大概是他沉默太久,月皊抿了抿唇,眸色黯然地松了手。她的手轻轻垂落,还未落到腰侧,江厌辞开了口——
“在这里等着。”
江厌辞转身出去,没多久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给月皊沐洗的热水。
月皊翘起唇角来,欢欢喜喜地去衣柜里拿棉帕子和洁齿的齿木。她由衷觉得三郎可真是个和蔼亲切好心善良的人!
江厌辞立在窗前等着她。偶尔回头望一眼。
月皊左手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右手却仍然见不得水。她拧棉帕时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弄湿右手。如此,便显得动作笨拙得很。
江厌辞本是随意一瞥,想看她收拾完了没有。可见了她笨手笨脚的模样,竟也觉得有趣。他懒散倚靠在窗前,看戏似地瞧着月皊洗脸、净齿。
“我收拾好啦。”月皊将帕子规整叠好,搭在盆边,转过脸来望向江厌辞。
她这慢吞吞洗脸的时间,足够江厌辞剥了一个人完整的人皮。
江厌辞点点头,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记得别的女子梳洗之后都要在脸上抹这个抹那个?
就连师门里那些生吃狼肉的师姐们也要聚在一起讨论谁家的胭脂好用。
当真是肌肤好得独得上天偏爱,不需要膏脂来护?
江厌辞问出来:“你为什么不擦粉抹胭脂。”
月皊脸上的笑容微僵,搭在桌子上的手也慢慢放下来,局促地搭在腿上。她似不愿意答,沉默了一会儿,才嗡声低语:“我没有……”
江厌辞:……
她什么都没有,就连身上的衣裳,还是上次因他误解她搜身,而后来带她去买衣裳当赔礼。
江厌辞没再多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氅搭在臂弯,又拾了一旁的月皊的毛茸茸斗篷递给她。
月皊接过来,一边披在身上,一边快步跟上江厌辞。
走廊与楼梯间人来人往,月皊紧紧跟在江厌辞身后,一步也不远离。
“呦,这不是昨夜独自喝茶的小娘子吗?”一道豪放的嗓音在楼下响起。
同桌其他壮汉们大笑。
月皊贴着江厌辞的后背,紧张地问:“三郎,你打得过他们吗?他们好些人!”
第二十六章
瞧见月皊贴在江厌辞耳后说话,那几个壮汉将目光从月皊的身上移到江厌辞身上。知道月皊不是像昨晚那样孤身一个人,这光天化日之下,几个人暂时也没再打趣,收回目光继续吃酒。
月皊松了口气,攥着江厌辞的袖角,低声说:“我们快走吧。”
江厌辞瞥了一眼那几个人,收回目光,带着月皊走出了客栈。
宜丰县的集市十分热闹,一个个摊位紧挨着摆在路两旁。远不是长安九环街那样,九环街里即使是家包子铺也装潢得富丽堂皇。
月皊打量着一个个摊位,觉得很是稀奇,好奇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尤其是当小贩吆喝着时,她总是忍不住询问望过去。
可江厌辞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月皊乖乖跟在他身边,便一直未停下脚步仔细去瞧,囫囵吞枣地瞧。哪怕她刚刚看见一个小贩卖的小风车很好看,也没走过去。
月皊偏过脸,悄悄打量着江厌辞。
江厌辞正在思量着这次来宜丰县要办的事情。
李漳亲笔题诗的丝帕不见了——这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曾被坑害得撵去边地三年的经历,让李漳如今是越发警惕。他联想到父皇受宠的陈贵妃近日归宁。便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你是怀疑有人要将你题诗的帕子放在陈贵妃身边,再栽赃你与陈贵妃有染?”江厌辞初听到李漳的怀疑时,觉得十分荒唐。
李漳笑笑,道:“厌辞,你不清楚宫里的手段有多脏。二弟的腿不是平白摔断,三弟和太子也并非天生病弱,皆是人为。”
李漳慢慢收了笑,叹息一声。
身为长子,他这些年遇到的暗害自然不比下面的那群弟弟们少,甚至有人对他的嫡长子下手。他的嫡长子虽侥幸救下来,可元妻却难产而亡。
李漳收起思绪,对江厌辞道:“我自回到长安,王府门前的盯梢就未断过。若我派人去查,兴许会打草惊蛇。再言,若我这猜测是真,陈家必定将东西仔细藏着。为兄的那些亲卫再如何武艺高强,也不敌你半分。帮为兄这一回?”
陈贵妃归宁,家中府邸正是在宜丰县。
江厌辞正思量着今夜去陈府一趟,身边的月皊忽然脚步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以来支撑着。
江厌辞停下脚步,伸手将人扶稳。再望向她,江厌辞意外地发现她脸颊泛红,呼吸略略急促。
“累了?”他问。
月皊抿了下唇,才小声说:“三郎走这样快,我跟不上。那、那些盯梢着人瞧见了,还以为咱们拌嘴闹别扭了……”
江厌辞这才反应过来他走得太快,月皊跟不上。
两人停下的地方,靠近一处卖女子首饰的摊位。摊主是个近四旬的妇人,推着一辆小推车过来摆摊。一件件首饰就摆在小推车上面搭在的木板上。
妇人笑着道:“快过年了,给小娘子买支簪子吧!”
月皊假装没听见妇人的话,见江厌辞挪步走过去了,她才亦步亦趋地跟过去。
木板上铺了一条柔软的藏青绸布,一件件手工首饰整齐摆在上面,大多是簪子、钗子,也有几支步摇和耳饰,全是手工木质,就连步摇和耳饰上的坠珠也是妇人磨圆的小木珠。
江厌辞回头打量起月皊,她云鬓间什么首饰也没有。江厌辞扫了一眼摊位上摆着的首饰,拿了一支桃花木簪,递给月皊。
不镶银不嵌玉的木簪子,一端的桃花却雕得惟妙惟肖,顺滑的线条勾勒出几分春意来。
“谢谢三郎。”月皊扬起唇角。
她刚伸手去拿,江厌辞却收了手,道:“算了,去店里看看。”
——他忽然想到她以前用的东西件件精致非凡价值不菲,恐怕看不上眼这样的东西。
月皊心想已经拿起了东西,又放下不要,说去别的店里看看,那摊位会不会心里不太好受?瞧着这件件首饰虽简单,却也像用了心的。
她顾虑着陌生人的心情,急急说:“这个很好看呀,我很喜欢的。三郎买给我好不好?”
摊主远没有月皊想得那么容易不好受,临付钱又不要了的客人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可她自然是希望东西能卖出去的。听月皊如此说,她赶忙笑着接话夸自己的簪子:“这位爷定是觉得木簪礼薄,想带夫人买更好的东西去。可老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万事万物看个眼缘。千金难买小娘子喜欢是不是?”
月皊望着江厌辞,见江厌辞点了头,才笑着从妇人手里接过簪子,自己往头上戴。
“对了,这位爷送桃花簪最适合不过了!”妇人目光在江厌辞和月皊两个人之间游走了一遍,“这簪子上头雕的是桃花,赠桃可是定情之意。最适合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或是两情相悦的有情人!”
月皊飞快看了江厌辞一眼,忽然觉得戴在发间的桃花簪有点重。生怕摊主再说出别的离谱话,月皊赶忙拉住江厌辞的衣角,催:“走啦!”
江厌辞带着月皊去了宜丰县比较大的珠宝首饰行。
“我不大会挑这些东西,你自己选。”江厌辞道。
月皊点点头,走过去看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金银玉石。她从小见多了名贵的珍宝,对昂贵的东西倒也没有太多向往。月皊挑了好久,挑了一枚白玉玉佩。
月皊摸了摸,触之升温,知道是上等的玉料,是店里所有玉佩中用料最好的一块。可因为雕工简单,和其他玉佩放在一起很不显眼。
玉佩上寥寥几笔,雕出春江潮水横波滟滟映圆月的写意之景。
月皊指腹摩挲着雕纹,回眸浅笑:“我想要这个好不好?”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寻常些,实则心里有些不自在。不管是刚刚的桃花簪还是这枚玉佩,她都不太习惯向江厌辞讨东西。
江厌辞没回话,直接付了钱。
月皊唇畔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朝江厌辞走过去。
“走吧,去买胭脂香料。”江厌辞道。
“等等。”月皊拉了拉江厌辞的袖子,待他停下脚步,她绕到他面前,弯下腰来,纤细的指挑起玉佩上的红绳,穿过江厌辞的玉带,仔细系着。
江厌辞有些意外,刚刚他并没有注意到月皊要的东西是什么,没想到是给他的玉佩。他垂目望向月皊,看着那条红绳绕在她皙白的指上,慢慢系好。
“好啦。”月皊直起身来,望着江厌辞眉眼弯弯,“这枚玉佩上雕着江潮广阔,很适合三郎呢。”
江厌辞瞥向那枚玉佩。他很想说玉佩碰击容易发出声响,影响他无声杀人,所以他从不戴这些东西。可是他望着月皊那双含笑的眸子,改了口:“是合适。”
月皊觉得自己挑对了,很是开心。
紧接着,月皊跟着江厌辞去了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比起琳琅首饰,月皊觉得还是擦脸的水粉更实用些。虽然她肤如凝脂,即使从出事之后就彻底断了胭脂水粉养护之物,脸上肌肤也不见粗糙,仍旧娇嫩如玉。可冬日里每次洗脸之后什么都不涂,她觉得不太舒服。
临进铺子前,月皊将江厌辞拉到一旁,忐忑了许久,才局促道:“我想在这家店里多买几件东西,也要耽搁得久一点,行吗?”
江厌辞望着月皊的眼睛,不懂她为什么时常用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他说话。
江厌辞未多言,只点了头。
然后,他便等了一个时辰还要多。他明显更不懂她为什么能挑这么久。月皊将不同胭脂涂在手背上,趁着灯光仔细比对着。江厌辞望过去,却怎么都觉得那五六道红痕是一个颜色。
“选好啦。”月皊望过来,等着江厌辞付钱。
老板娘将月皊选的瓶瓶罐罐撞进一个很大的纸袋,笑着递过来。
“呀,真的是月皊啊?”一道女子声音从身后传来。
月皊刚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东西,听见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她唇畔的笑容不由自主僵了一下。
虽然来到宜丰县还不到一日,可因为没有人将她认出来,她心里很是放松。猛地听见有人唤她名字,在长安时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闲言俗语的感觉立刻爬上来。
月皊提着纸袋转过身,望见说话的人是尚书大人家的千金戚语兰。戚语兰的兄长戚平霄立在她身侧,也与戚语兰一样望着月皊。
见到是戚家兄妹,月皊反倒松了口气。在她的印象里戚家人还不错,至少不是尖酸刻薄会出言挖苦之流。
月皊弯唇颔首打过招呼,亦不多言,拿着东西朝坐在一旁的江厌辞走过去。
戚家兄妹这才看见坐在一侧的江厌辞。这里不是长安,戚平霄朝着江厌辞抬手行过见礼,亦不敢贸然道出江厌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