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起身,月皊赶忙小跑着过去扶。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下了山,坐进马车,再行不过一刻钟多些,车队便在一处宅院停下来。
“临时决定不回去,这宅子也来不及细挑,匆匆定下来的。咱们就将就一晚。”江月慢道。
“这不挺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华阳公主笑着。
江月慢已经派人简单的打扫过。好在只是暂住一晚。时辰着实太晚了,众人也没折磨,只是简单的擦洗,便要安歇下来。
江厌辞将华阳公主送回房。
华阳公主伸出手,拉住江厌辞的手腕,有些不舍他就这样离去。
江厌辞抬眼望向她。
“夜深了,其他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您早些安歇。”江厌辞顿了顿,又勉强补了句,“母亲。”
华阳公主搭在江厌辞手腕上的手指轻翘了一下,这才笑着松开了手。与亲子重逢,儿子处处显出疏离,这竟是他第一次唤她母亲。
华阳公主点头,慈爱道:“是太晚了。你也好好歇息。什么话,都日后再说。”
华阳公主又向江月慢询问了几句这处宅子的事情,江月慢和她解释着。
江厌辞目光随意一扫,落在月皊的脸上,见她不高兴地瞪着他。江厌辞本已移走的目光又移回来,望向她。
月皊瞪着他,无声摆口型:“骗子。”
江厌辞皱眉。骗子?他骗她什么了?
那边江月慢已经和华阳公主说完话,笑着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江厌辞暂且收回思绪,先随江月慢一并往外走。
月皊垂下眼睛,也跟着他们两个往外走。
“廿廿。”华阳公主喊住她。
月皊停下脚步,回头望过去。
华阳公主朝她招手,柔声道:“今晚陪母亲睡。”
月皊立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再回头时,江厌辞和阿姐已经走出了房。
待她重新望向华阳公主,华阳公主已经拉住了她的手。月皊蹙起眉来,说:“应该唤三郎陪着才是……”
华阳公主无奈地用手指头戳了戳她的眉心,道:“他都多大了,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不能让他留下来陪母亲睡啊。”
月皊立刻闭了嘴,惊觉自己说了蠢话。
华阳公主上下打量着月皊,越瞧越心疼,她拉着月皊往床榻去:“我们去榻上躺着说话。”
两个人刚坐在床榻上,外面响起叩门声。
“什么事情?”华阳公主询问。
敲门的人不是别人,是江厌辞。他未推门,只立在门外,道:“给月皊点一盏灯,否则她不敢睡。”
江厌辞沉默了片刻,才不太顺当地补了称呼:“母亲。”
华阳公主有些惊讶地转头望向身侧的月皊。月皊低着头,目光有些躲闪,讷讷辩解:“没、没那么严重……”
华阳公主长长舒出一口气,她微微用力握了下月皊的手,对门外的江厌辞道:“好,母亲知道了。厌辞也要早些歇息。”
听着江厌辞离去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华阳公主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起身唤了侍女。
“多拿几盏灯进来。”
一盏一盏灯送进来,摆满桌案和窗台,不大的屋子灿如明昼。
“阿娘……”月皊红着眼睛去拉母亲的手,“够、够多了……”
华阳公主摸摸她的头,说好。
华阳公主拉着月皊上了榻。
月皊亮着眼睛望着她,不肯睡。
“睡吧。”华阳公主像她小时候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哄着,“不怕了。廿廿安全了。”
月皊一下子闭上眼睛,她怕忍不住落泪。
华阳公主压下心酸,凑过去,轻轻贴一贴女儿的脸。
第四十八章
闭上眼睛也没有用,眼泪还是从合紧的眼角溢出来。月皊往前挪,将脸埋在阿娘香香的怀中,哽咽地哭:“我有听话,有像阿娘信里说的那样坚强勇敢……”
月皊没有再说下去了。她觉得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知道。阿娘都知道。”华阳公主亲亲月皊的额头,又捧起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不哭了。都过去了。所有的苦难和不幸都过去了。”
月皊只知道点头,重重地点头。她用力去擦眼泪,哭着说:“我不哭,不哭了……”
月皊虽然这样说着,可她还是哭了许久,最后在阿娘的怀里沉沉睡去。
·
翌日清晨,华阳公主长久凝望着酣眠在身侧的小女儿。月皊昨夜哭过之后睡得沉沉,华阳公主倒是一晚上没怎么睡着。
月皊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阿娘的温柔眉眼。她慢吞吞地眨眼睛,尚有些没睡醒。
“廿廿醒了。”
月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这不是梦。她一下子坐起来,愣愣望着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坐起身,笑着道:“醒了就不要懒床,咱们收拾收拾得入城了。”
月皊“哦”了一声,略歪着头,用手心去揉额角。
月皊深眠时,华阳公主已经起身梳洗过,之后又回到床榻上陪在月皊身侧。
若不是时辰不早了,得用早膳,她倒是想让月皊再睡一会儿。她唤侍女,侍女端着梳洗的器具和新衣进来。
侍女拧了帕子,要给月皊擦脸,却被华阳公主接过来。她亲自给月皊擦脸,在她微肿的眼周轻轻压一压。
月皊有些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想阿娘给她洗脸实在是不像话。可是湿暖的帕子那么温暖,她半垂着眼,舍不得开口拒绝。
她乖乖坐在床边,时不时抬起眼睛望向阿娘,慢慢红了眼圈。
华阳公主给她洗了脸,又去给她擦手。月皊右手上的纱布已经拆开了,手心的伤口却仍旧未痊愈,有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疤。
华阳公主视线落在她手心的疤,目光多停留了片刻,才继续温柔给她擦洗。
“好啦,干干净净啦。”华阳公主将帕子递给侍女。
月皊弯了弯唇,一下子想到小时候自己懒床,阿娘也曾对她说过无数次这句话。
月皊抬起脸,望着阿娘慢慢翘起唇角来,说出和小时候一样的撒娇话:“下次不懒床了。”
华阳公主用指背轻轻刮了刮她的面颊。
江月慢笑着走进来,道:“呦,果真是廿廿又懒床,让我们一大群人饿着肚子等你。”
“这就起了!”月皊赶忙下床。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偏生唇角是挂着笑的。
到了前厅,江厌辞已经等在了那里。沈家兄妹倒是没来,他们自己吃过了。
一家人简单用过早膳,便要启程入城回府。今日的大年初一,宾客少不了,而且下午还需要进宫一趟。
今日外面飘着雪,虽不大,华阳公主也没让江厌辞在前面骑马,而是让他坐进了马车里。
华阳公主的车舆很是宽敞,坐了一家子四个人也绰绰有余。回府的路上,华阳公主细细问着江厌辞这些年生活在外面的经历。
江厌辞难得很有耐心地跟华阳公主说了许多这些年身边发生的事情。当然了,他可不是个会诉苦的人,对于遇到过的苦难那是只字不提。就算华阳公主格外问起,他也只是只言片语地带过。
“倒也顺顺当当长这么大。”江厌辞给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来了个总结。
华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儿子,欣慰地点点头。若说昨日第一次见,儿子面对她十分生疏,让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今日再细细观察,倒也对亲生儿子的品行性子品出个大概。
月皊安静地坐在姐姐身边,仔细听着阿娘和江厌辞的对话,又细细打量着两个人的神情。见两个人和和气气地说话,没有半分不融洽,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江厌辞忽然望过来。
“我骗你什么事情了?”江厌辞直接问出来。
月皊懵了。
他怎么可以当着母亲和阿姐的面儿,这么问她呢?他脑子里的弦都是直来直往,不能稍微拐个弯儿吗?
果然,华阳公主和江月慢都转过头望向她。
月皊能怎么说呢?说好了亲亲你你就对阿娘多笑笑,结果依然板着脸?
这让月皊怎么能说出口呢?
月皊蹙着眉,目光躲闪着,正挖空心思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搪塞过去,车舆忽然停下来。
侍卫在外面禀话:“禀公主,正好遇到了诸位皇子去宗庙的车队。”
今日是正月初一,皇子们一大早就要出宫去宗庙祭拜。往年陛下会亲往,今年倒是没亲自去,而是让皇子们代往。
华阳公主下令让车队停到一侧,避让着。
“下车吗?”江月慢问。
华阳公主皱了皱眉,颇有几分不愉。她道:“你与厌辞下去一趟,我便不了。”
江厌辞和江月慢下了车,候在路边。江厌辞远远看见坐在马背上的几位皇子。他第一眼看见李漳,李漳却并非为首者。江厌辞的视线挪到为首之上。
坐在最前一匹马之上的皇子年岁不大,面如冠玉温润俊隽。几位皇子身上衣衫皆以龙纹为饰,唯有他着明黄之色。
当今太子,李淙。
江厌辞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车舆。
车舆一侧的小窗开着,垂帘也被挑开一角,露出月皊半张朝外望去的面靥。
江厌辞刚将落在李淙身上的目光移开,李淙便望了过来。李淙深看了江厌辞一眼,又顺着江厌辞的目光,望向停在路边的车舆。
李淙亦得了消息——恰巧碰见华阳公主回府的车队。他握了握马缰,略放慢马速,经过车舆时,将马停下来。
江厌辞看见小窗前的帘子被彻底垂放下来。
“皇姑,”李淙温声道,“今日有事在身,改日登门拜岁。”
“去罢。”车舆里传来华阳公主略显冷淡的答复。
李淙深望了一眼垂帘遮挡视线的窗口,未多言,带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行去。
李漳稍离了队伍,绕到江厌辞面前,笑着说:“有空的话,下午来府小坐。”
江厌辞颔首,这便是应了。
李漳也不多言,驾马往前追去。
待皇家的车队经过,江厌辞和江月慢回到车舆之上,车队继续前行。
安静的车舆内,江厌辞望向月皊。
她安静地坐在华阳公主身边,一手端着一个小瓷碟,一手捏了一块白玉糕,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华阳公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江厌辞的神色,实在没看出什么来,又将目光望向月皊。
刚刚一壁之隔,李淙就在车舆之外。李淙开口时,月皊分明握了握她的手,可是当华阳公主再望向月皊时,她却神态自若,什么都瞧不出来。仿佛被月皊握了一下手的小动作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良久,华阳公主收回视线,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