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地望着沈元衡吃东西,有些走神。沈元衡瞧出妹妹的心不在焉,问她:“怎么了这是?”
沈元湘轻叹了一声,有些哀愁地说:“有的人弃之不要的东西,往往是旁人求不得的。”
沈元衡呲溜了一口,皱眉道:“说人话。”
龙凤胎本就比寻常兄妹更亲密,何况两个人从小相依为命,本就无话不说。沈元湘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廿廿拿到了放妾书。”她叹息,“她想要清清白白的身份,可我倒是宁愿做三郎身边的侍妾。我与她若是能换一换该多好。”
沈元衡愣了好一会儿,立马瞪圆了眼睛,怒道:“你想都不要想!给别人做小妾?你兄长还没死呢!”
“我就随口说说。”沈元湘低头摆弄着衣角。妾室的身份低微,可是表哥对廿廿的上心却是看在眼里的。至于为什么她会想着在江厌辞身边当一个小妾也挺好,而不是去想正妻之位?
因为沈元湘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够不上。
沈元衡见她低头不语的模样,以为她是很认真这样想。沈元衡顿时急了,严肃道:“我告诉你,必须把脑子里这想法丢出去!我们又不可能一直这样寄人篱下!”
“哥哥你声音小些,别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咱们对公主不满呢!”沈元湘也急了,“我不是都说了只是随口说说吗?”
沈元衡道:“你等哥哥考了功名,买个大宅子,给你寻个好夫婿,风风光光嫁出去做正头娘子!”
“好好好,我都听哥哥的。”沈元湘收拾碗筷,“我等着哥哥金榜题名呢。”
沈元衡不吭声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读书并不是特别好,金榜题名这样的事情离他有点远……
沈元湘已经走了,沈元衡仍旧蔫头耷脑的。他望着满桌的书卷,也不知道将它们都吃进肚子里能不能真的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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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春堂里,月皊正偎在华阳公主的怀里,听华阳公主与她说介绍着几处宅子。
“这些地方,你想去哪里住都行。”华阳公主慈爱地抚着小女儿的手背,“四伏街的那个宅子以前带你去过一次,其他几个宅子你都没见过呢。过两日找个好天气,带你去挨个转转,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嗯。”月皊偎在华阳公主的怀里,软声应着。只是她的情绪始终有些低落。
“我舍不得阿娘。”月皊用脸颊蹭了蹭华阳公主的手背。
华阳公主沉吟了片刻,含笑问:“是舍不得阿娘,还是舍不得厌辞啊?”
月皊抿着唇,不吱声。
华阳公主苦笑摇头,道:“廿廿,若你真的想清楚了。日后找个好日子,我再认你做义女。”
月皊愣了一下,在华阳公主怀里抬起脸来。
月皊刚想说话,华阳公主阻止了她的话,先一步开口:“不过你得想清楚了。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厌辞就是你的兄长了。”
那句“我愿意”忽然就卡在了月皊的嗓子眼,有些吐不出来。
华阳公主柔笑着劝慰:“这事不急,咱们以后再说。”
“哦……”月皊稀里糊涂地应了一声,重新偎在阿娘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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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月皊一个人躺在床榻上,面朝着床榻外侧的方向。然而她身侧空空,床榻外侧并无他人。
与此同时,观岚斋里,江厌辞平躺在床榻上。他转过脸,望向床里侧,视线下移,再望向自己的手臂。
今夜无人来环抱他的手臂。
屋内燃着灯,一直没熄。纵使怕黑的人今夜并没有宿在这里。
第二天一早,江厌辞简单吃过东西,便去了荣春堂接月皊,带她去天牢。
两人在路上时,李淙已早一步到了天牢。
第七十二章
最初开始调查皇后时,李淙心里存了很多不信。或者说,他是出于打消自己疑虑的想法才开始调查皇后,可是李淙没有想到越深查,越是脊背生寒。
“殿下,天牢里湿气重,您身体要紧,不宜久待啊。”小春子苦口婆心地劝着。
李淙望着关押在牢房里的干瘦男人,病弱的苍白脸色越发血色难凝。
难道生养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真是有那样一颗蛇蝎般的心肠?
李淙那颗疼痛的心逐渐千疮百孔。
古有父债子还,何况母后做的那些事情他正是受益者。他无心残害他人,却在不知不觉中手染鲜血罪孽深重。
李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地颤。
背负罪孽的恶感,压迫着他,让他喘不上气,甚至让他憎恨起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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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皊坐在车舆的角落里。她垂着眼睛,默默听着车舆外面的热闹喧嚣声。
自上了马车,月皊就一直低着头,没有去看过坐在对面的江厌辞。
她心里清楚两个人已经没有关系了。
月皊不由想起第一次与江厌辞同坐一辆马车时的紧张和窘迫,那一次是江厌辞带她出门买衣服,马车里还有旁人。一时间,一次次与江厌辞同乘马车的场景接连浮现在月皊的脑海中,她慢慢将两个人这段时日的相处也跟着回忆了一遍。
不过没多久,月皊就没有再回忆两个人的过去,甚至也忽略掉了此时此刻的情景,满心都想着一会儿要见到二婶娘的事情。紧接着,她就会想到自己惨死的生母。母女连心,纵使从未见过,一想到亲生母亲的惨死,她心里就开始难受。
马车里的小方桌上放了一个盒子,里面是她准备的纸笔。
至少,她得知道亲生母亲的模样,描出一张画像来。
马车拐弯时,也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个顽皮孩童。
“吁——”车夫急急拉住马缰,让两匹拉车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来,将前进的步子生生止住。
马车及时停了下来,没有踩踏到顽皮的孩童,可是却车身剧晃了一番。月皊朝一侧跌滑而去,幸好江厌辞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没使她跌到地上去。
月皊望着江厌辞握过来的手,声音低低的说了句“多谢”,便悄悄使力气将自己的手腕缩回来,她重新坐好,低着头,整理着裙摆。
江厌辞紧抿着唇,脸色发沉地将脸偏到一侧去。
“实在是不好意思!”孩童的父亲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冲车夫表达了歉意,然后立刻抱起自己的儿子,一边骂骂咧咧地打他的屁股,一边离开。
车夫低声抱怨了一句,又回头望向车厢的方向,殷切地询问可否安好。
“赶路。”江厌辞声音发冷。
车夫一听江厌辞这语气可不太好,也不敢再多说,立刻扬起马鞭,快马赶路。
车夫听出江厌辞的语气不善,月皊自然也听见了。自坐进马车,她这才第一次抬起眼睛来,悄悄望向江厌辞。
江厌辞望过来,她又迅速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只相互拨弄着的指尖儿显出一点慌乱。
江厌辞凝视了她片刻,视线下移落在她相互拨弄的手指上。许是他目光太过灼烈,月皊感受到了。她纤细的手指头僵了僵,悄悄将手背到了身后。
又在背后,动作不自然地轻勾着。
马车终于在天牢前停下。江厌辞先起身,跳下了马车。月皊紧跟着钻出车厢,却在下车时愣住了。
车夫看着江厌辞立在原地不动,没有要扶月皊的意思,也愣住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月皊每次下车马都是被江厌辞抱下去的,时日久了,车夫出行时就不再带脚凳。这没了脚凳,江厌辞又不扶的话……
车夫疑惑又担忧地望向月皊。
月皊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裙子,另一只手扶着车壁,小心翼翼试探着迈出一只脚,然而那只脚刚悬,两匹马随意踩了踩马蹄,马车细小的晃动惊得月皊立刻将探出去的脚缩了回来。
她抬起眼睛望向江厌辞挺拔的背影,咬咬牙,把心一横,尽量忽略掉腿软,硬着头皮直接踢下去。
摔不坏的……
月皊的双足还没有碰到地面,腰身已经被江厌辞单手紧紧箍住。她睁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江厌辞。
“你跳崖呢?”江厌辞沉沉瞥了她一眼,将她放下。
月皊脸上一红,被说的有点羞愧。双足刚碰到地面,她轻轻推了下江厌辞的肩头,便从江厌辞怀里退开,垂下眼睛,动作生涩地整理了衣裳。
江厌辞转身往天牢去,月皊急急跟上去。
天牢里阴森森的,伴着很浓郁的血腥味儿。
月皊瑟缩了一下。
牢房里有着她很多非常不好的记忆。她无忧长了十七年,一遭遇难,进的第一个可怕地方就是牢房。
天牢比起当初关押着她的牢房更要可怖,潮湿的地面上时不时就能看见或新或旧的血迹。
天牢里很黑,只间隔很远的地方在屋顶悬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光线暗时,月皊的眼睛就不太好,何况她对牢房本就心存了恐惧,走得磕磕绊绊。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顿时一阵铁链哗啦啦的声响,她吓了一跳,脸色苍白的咬住自己的唇。
她垂放在身侧微微发颤的手忽然被人攥住,月皊微怔,继而指背上传来了熟悉之感。
江厌辞将她冰凉的指尖握在手里,略放慢脚步,走在她身侧,垂目望她,沉沉低声:“我在你身边,你怕什么?”
月皊心口升起莫名的情绪,像一汪春水温柔淹没她畏惧的心。恐惧逐渐消散,转而被温暖包裹着。
她轻轻点头,也不知道江厌辞有没有看见。
“前面就是了。”狱卒指路。
江厌辞这才松开月皊的手,道:“去吧。我一会儿回来接你。”
他并非要离开天牢,而是要去跟行方便的官员支会一声。
月皊点点头,有些依恋地望着空了的手。她转身,在牢房前蹲下来,望着里面蜷缩在枯草上的江二夫人,急急唤:“二婶娘!二婶娘!”
江二夫人本就没有睡着,听见月皊的呼唤,她又躺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
曾经享受过那般的尊贵,一朝成为阶下囚,又判了死刑。江二夫人整个人都很恍惚,也不清楚过去的荣华富贵是一场梦,还是如今非人的境遇是一场梦。
“二婶娘!二婶娘!二婶娘……”
江二夫人终于转头望过来,望向蹲在牢房外面的月皊。
自出事以来,江二夫人一直被关押在牢房里,不停地提审问案,又从一个牢房押进另一个牢房。从高处跌下来,所有曾经的亲朋尽数避而远之,生怕沾染上任何关系,被连累。
这么久了,月皊竟是第一个来看望她的人。虽然江二夫人心里很清楚月皊根本不是为了看望她,而是为了询问她生母的情况。可即使知道,江二夫人也因为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那死水一样的心境略微起了些波澜。
看见江二夫人终于肯理她了,月皊松了口气。她诚恳地开口:“二婶娘,你可不可以多告诉我一些我亲生母亲的事情?她家在哪里,还有没有旁的亲人?”
江二夫人沉默地回忆起来。
“当年为了万无一失,寻找的孕妇,大多都是贱籍的丫鬟、妓女,还有女乞丐。掐着日子,随便找了男人让她们怀上孩子。”这些话,江二夫人已经向审问的官员交代了无数遍。
月皊睁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