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皊驱走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情绪,含笑与离娘又说了几句话,便借故出去了。她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走到庭院中那颗杏树下。
她立在杏树下,微微仰着脸去望这棵粗壮的大树。
藕元见她望着这棵杏树出神,笑盈盈地说:“这棵杏树有些年头了,再过几个月结了果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会好吃的。”月皊柔声低语。
宜丰县的那座小宅子里,也有一棵杏树。
“走吧,去库房一趟。”月皊道。她想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东西可以拿去当做姐姐的新婚礼物,若是没有,她得快些置办才行。
·
江月慢和沈元衡的婚期在三月十六,这一日原本是江月慢与楚嘉勋的婚期。先前江家退亲,惹得京中议论纷纷,这议论的热度还没退,各家纷纷收到了江家的喜帖。
三月十六,仍旧是江月慢的大喜之日,只是新郎官换了人。这消息无疑在京中掀开了热锅,霎时传开,无人不谈。
楚家没有得到喜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到了消息。不少人幸灾乐祸得看楚家笑话。楚家老爷最近官途不顺各种吃瘪,如今又许多人跑到脸上拿这事讥讽。楚家老爷子面上抹不开,气冲冲回到家中,狠狠用家法鞭打了楚嘉勋一顿,然后他自己竟也病倒了,下不了榻。
楚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先前还埋怨江月慢性子烈简直是小题大做,到后来到底是吃不住华阳公主在暗处设的麻烦,也不再骂江月慢,反而是一遍遍责骂楚嘉勋如何不省心,又如何不孝。
楚嘉勋刚受了家法,脸色惨败地坐在角落里。他至今不敢相信江月慢要嫁给别人了。
十五年啊。她怎么能说断就断,这般狠心?
·
江月慢和沈元衡备受长安人瞩目的大婚还没到,今年的书画筹却是先风风火火先开办了。
这书画筹是圣人为了从京中权贵富绅手中捞钱,用之于军饷或其他政事。抽钱是最重要的,所以在这一日,倒是不分阶级,王孙贵族和市井富商才能聚到一起。甚至为了用美名吸引权贵富人们砸钱,今日贫民百姓亦可参与。
书画筹已经办了很多年,一年比一年热闹,影响力也一年比一年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宫中授意,从未有人明言,却有很多人将这无私奉献之举当成捐官的一种不可言说的途径。
一大早,小郡主李姝遥的马车停在织云巷,来接月皊。
她坐在马车里,挑开垂帘一角,露出一张笑脸来,盈盈道:“快些呀!以前一直听说书画筹很热闹,终于求着我父王带我来长安一趟,哪能错过呀。”
“来啦来啦。”月皊加快步子,巧笑嫣然地将手递给阿凌,被扶上了马车。
离娘跟在她身后。
离娘本不想去,可月皊觉得离娘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躲在调香室瞧着有些孤单,一口一个好姐姐地撒娇将人拐出来。
“我和小郡主都没去过书画筹,离娘姐姐以前却去过几次,给我们当向导嘛。”
“我如今脸皮都厚成这样不怕出门啦,姐姐就不愿陪陪我吗?”
离娘本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终是没能忍住月皊软绵绵的一声又一声央求劝说。
书画筹设在玉澜畔的上游,离着水边有一段距离,搭起一片又一片的遮阳布,这是为了给今日售卖的书画作品遮住大太阳,免得有损。今日虽叫书画筹,却并非只有书画作品,也有一些富人献出的古玩。甚至还有宫里的东西。
当然了,重头戏仍然是京中权贵高门里的公子哥儿们的书画作品。不缺钱权的公子哥儿们,更在意的令人称赞的才学。这些人最喜欢暗中较劲攀比。
月皊和李姝遥、离娘相伴走在一件件今日要被拍卖的书画作品中。她们对文物古玩或宫中宝贝兴趣都不大,明显更想看看这些书画作品。
“元衡交了吗?”李姝遥问。
月皊摇头:“他到京太晚,应该是没交的。”
“哦。那洛北郡王应该交了吧。”
月皊点了头,眉心却皱了起来。她知道江厌辞交了什么。他非常潦草地写了一个“月”
字交上去。
再看看这一幅幅用心的书画作品,月皊不由地替江厌辞担忧起来。担心他会被旁人指责敷衍,更担心本就不是在京中长大的他遭京中人的轻视和排挤。
月皊的脚步忽然在一幅画前停下来。她眸中的担忧不见,顿时凝出愕然。
画卷中,细雪纷扬堆满一棵枯杏枝头。还不成型的雪人旁,蹲了个裹着红斗篷的小娘子,兜帽宽大,遮了她的脸。
李姝遥惊艳地说:“这幅画工精湛意境唯美。比之前看过的都要优秀很多!”
她顿了顿,又说:“唯一不合理的是那娘子裹得像个球,哪有人会穿成这样。”
月皊慢慢翘起唇角。
那一日,她就是穿了这么多。
【 作者有话说 】
小江:到底是谁一直以为我只是个体育生?不就是画画,谁不会了= =
第七十六章
如今整个长安都在议论着江月慢和沈元衡突如其来的婚事。这婚事太令人意外,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
作为当事人,沈元衡也和外面议论纷纷的人一样,很懵。
这喜帖都已经发出去了,他现在还是很懵。
他真的要和县主成亲了?
沈元衡低着头在庭院里渡着步子,忽然抬起手来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疼。
沈元衡重重叹了口气,不太讲究形象地蹲下来,垂头耷脑又没精打采。
这场婚事是对的吗?
理智告诉沈元衡这桩婚事是错的。一定是因为县主不想再被楚家惦记,想要随便找个人嫁了。
因为知根知底,觉得他是个好人,所有选中了他?
沈元衡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这场错误的婚事。
不不……
他根本就没答应。
江月慢根本就没有明确问过他!
侍女向他道喜,他红着脸跑到江月慢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询问侍女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江月慢抬眼望过来,嫣然一笑,声轻如细烟:“你不愿意?”
沈元衡脑袋里“嗡”了一声,什么反应都忘了。甚至连那日后来自己是怎么从江月慢书房走出去都没印象了……
“哥哥!”沈元湘小跑着过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往前面去?可别让小郡王等你才好。自来到长安,公主让你一直跟在小郡王身边,可不能辜负了公主的心意才是。”
沈元衡有点迟疑,问:“要不然我今天不去了吧?”
他怕啊!
今日书画筹会遇到很多人,那些人一定会投来许多打量的目光,也许向他打听询问,甚至出言讥讽。
沈元衡心里不是滋味儿,他知道自己既无家族背景又无功名在身,根本配不上县主。江月慢嫁给他,在旁人眼里也不知道是替她惋惜,还是落井下石。
“哥哥……”沈元湘隐约能猜到沈元衡的顾虑。毕竟她身为沈元衡的妹妹也对这场婚事震惊许久没能接受。可她又觉得哥哥应该去。
江月慢描着精致的妆容,红衣繁裙盛装端丽。她带着侍女经过抄手游廊,远远望见了蹲在地上说话的沈家兄妹。
“元衡?”她开口。
听见江月慢的声音,沈元衡一下子跳起来,本能地抻了抻衣摆整理形象。然后他朝江月慢望过去,望见一张雍雅笑靥,他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息。
江月慢朝沈元衡轻轻招手,他立刻快步奔过去。
江月慢立在游廊里,沈元衡立在游廊外的砖路,保持距离她几步远的得体距离,问:“县主有什么事情?”
江月慢慢条斯理地抚着腕上的紫玉镯子,悠然道:“今日可能会被很多人缠着问东问西,未必顾得上仔细瞧今日拍卖之物。你帮我留意些,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就给买回来。让素琴跟着你。”
她又转眸对身侧的侍女素琴吩咐:“相信表公子的眼光,他竞价,你只管付钱就是。”
这是让沈元衡的名义去拍卖,实则却是她付钱。
沈元衡脸上的表情变得有点不自然,自尊心迫使他艰难拒绝江月慢:“我有钱……”
沈元衡这话可并非打肿脸充胖子。华阳公主的姨母一生无子女,遗产分了许多给沈家兄妹。虽说远远比不得江府的富庶,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江月慢灿灿笑起来,轻声问:“那就当你买来赠我的?”
沈元衡一怔,竟也没敢轻易接话。他将目光移开,有些不敢去看江月慢灿笑着的眉眼。
“我、我去找表哥了。”沈元衡有些慌乱地快步往前院去。
江月慢颔首,目送沈元衡往前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叮嘱一句:“路上慢些。”
沈元衡略快的步子顿时慢了慢。
江月慢失笑。
沈元衡对她有那么点意思,这只是江月慢之前隐约不确定的一点猜测。她试探了一下,结果令她自己都意外。
她也不清楚是这小郎君年少经不得撩拨,还是她看轻了这些年他深藏在暗处的情愫。
沈元湘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地遥望着哥哥离去的方向。她劝了变天也没什么用,县主一个眼神哥哥就屁颠屁颠往前去了?
“元湘。”江月慢道,“该走了。”
沈元湘赶忙应了一声,快步跟上去。她偷偷望了一眼从头发丝到鞋底都透着高贵的县主,还是没能接受她马上就要成为她嫂子的事实。
·
月皊正望着那幅雪中侍女图出神,浑然不知李淙早已看见了她。他缓步走过来,与她一同欣赏着这幅画。
“这幅画很不错。”他评价。
月皊惊讶地转过身,颇为意外地打量着李淙。听说他病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他。月皊目光扫过李淙的眉宇五官,见他的确消瘦了些,脸色也苍白了些。
“你喜欢这幅画?”李淙问。
他这样问,是因为他看见月皊望着这幅画很久。
月皊视线越过李淙,遥遥望向了远处洛北王府的马车。她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李淙看懂了月皊的顾虑。他眉眼间挂着温柔的浅笑,再看她一眼,轻轻颔首,便带着身边的人缓步经过月皊,继续往前走。
“走吧。我们继续去前面看看!”月皊一手挽着小郡主李姝遥,一手挽着离娘,朝着与李淙相反的方向走。
一直沉默着的离娘忽然开口:“他满眼都是你。”
这种万千繁华,眼中只能看见一个人的滋味儿,离娘太清楚。
月皊没有接话,并不愿意提及李淙。她也明白离娘这样说,恐怕是联想到了她自己。月皊抬起眼睛,望向离娘,又顺着离娘的目光朝着远处遥遥望过去。
果然,李漳在远处的人群中。
今年的书画筹主办人正是李漳,他今日当然会出现在这里。李漳身边跟着两三个大臣,还有几个男子穿的却不是中原人衣衫。
“是斡勒人吗?”月皊好奇地问。对于外邦和其他小族,月皊实在没有太多印象。
“是姚族人。”离娘虽然很小就跟着母亲离开了故土,却也仍旧认得出姚族的服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