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富有四海,长公主能想到的法子,不过是游乐宴饮、歌舞美人罢了。
宝珠阻止不了长公主的邀约,也阻止不了皇帝带着太子同往。
于是这天傍晚,太子骑着马先行回宫,而其后迤迤然的天子舆车中,多了一名年方豆蔻的殊色女子。
她被封为阮才人。皇帝没有指任何一座宫殿给她居住,而是让她留在宣政殿的偏殿里——那是皇帝自己的寝宫,甚至,皇帝亲近的大臣都可以在此处接受召见、商讨政事。
一次,皇帝正与太子下棋,阮才人以扇遮面,自偏殿走来,莲步无声,白玉般的纤手从条案上玛瑙缸中抓了一把樱桃。她抬眸偷觑皇帝一眼,以为自己不曾被发现,便又轻悄地折返回去,杏花香雪裙摆蹁跹如梦。
皇帝连头也没有抬,漫然吩咐身边伺候的内侍:“把那缸子端过去。她要什么,你过来取。”
到底是分了神,白子中间让太子落下了一颗黑子,皇帝信手将棋子丢回盒中:“明日再下吧。”
太子一笑:“父皇可不要忘了与臣的赌注。”
皇帝摆摆手:“此事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太子应下了,行礼告退出来。才出宣政殿,就见御前副总管韦霖领着一队小内侍走过来。
韦霖看见他,满脸堆笑地趋行上前,唱了个喏。太子见那些内侍怀里都抱着剥了外皮的柳条,便问:“副总管这是往哪儿去?”
韦霖回道:“陛下吩咐了,今年端午射柳就在南囿里办,届时都中的官家子弟都会来,奴才们就等着一观殿下的风姿呢!”
南囿修起来的时日不长,里面除了麋鹿苑和放鹰台外,不过散养着些白鹤孔雀一类,地方十分阔大。
太子听完,便说:“我同你们一块儿去瞧瞧。”
到了南囿,他又让人将他的马牵出来,骑上在草场肆意驰骋——他有日子不曾骑过马了,上回在长公主别苑也是看人打马球,自己没能下场。如今只觉天朗气清,烦闷全消,他看着远处绿柳如烟,心想:等到端午,母后与宝珠便可一同过来散散了。
宝珠收回目光,用手帕捂住鼻子,低头快步从悬挂着菖蒲的门口走进屋去。
皇后取过一柄象牙团扇,瞧见她这模样,一时忍俊不禁:“你这鼻子比谁都灵敏,咱们成天从那蒲剑底下过,也不觉得有什么难闻的气味。”
柳叶儿捧着一盒五毒香囊进来,闻言跟着打趣道:“从前善…秦奉仪说的是,只怕宝珠就是个精怪,自然闻不得菖蒲的清正气。”
她一向待宝珠不咸不淡的,此刻这样说,也是图哄皇后开怀一笑罢了。
宝珠便也抿着嘴,笑乜她一眼,拣一只香囊递给皇后:“娘娘,这香囊是精怪送来的,想来有些妙异之处,娘娘佩上必定百毒不侵、顺遂安康。”
皇后笑着接过去系在腕上,又亲取一只,给宝珠戴在胸前。
端午当日,皇后亦召了乳母曹老夫人祖孙入宫,然则来到凤仪宫请安的只有眉舒一人:“祖母本已按品妆扮,只是戴上翟冠后便大汗淋漓,勉强出行唯恐失仪于贵人,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顿时蹙起眉,示意宝珠扶眉舒起身坐下,一面便吩咐派御医前去诊治,眉舒忙又站起来谢恩,皇后摆摆手,道:“今日确实炎热,阿娘不来也罢。只是身子骨平日里就该多留心调养才是。”眉舒应下了。
皇后旋即又命人斟来端午茶给她喝,待她休整片刻,一行人才动身往南囿去。
宝珠知晓曹老妇人未必有大恙,让眉舒只身前来,是因为她将来进了宫,终有须得独当一面的时候。
皇后自然也懂得乳母的用意。
南囿草场前搭起了小楼,四面以珠帘遮挡,女眷们按次序坐在其中,勋贵朝臣及其子弟便坐在楼下两厢。
除皇帝及阮才人外,众人都已经到了,白贤妃挺着肚子,也立在其间。她的身孕刚满五月,御医说,可以出来活动一二。
片刻,皇帝来了,阮才人跟在他身后。后妃及百官齐齐行礼,皇帝随口叫了起,在御案前坐下。
其余人也纷纷落座,阮才人正要挨着皇帝,白贤妃便出声道:“陛下,怎可让阮才人与您同席呢?”
皇帝闻声向她看去,白贤妃今日严妆丽服,比之娇俏天然的阮才人,又是别种风韵。她微含委屈:“妾身从前不知礼,多亏纪大人教导,才明白尊卑嫡庶不可乱,皇爷可要以身作则。”
纪大人,便是太子生辰宴上向皇帝进谏的参议纪敏。
皇帝想了想,对阮才人道:“你去那边坐吧。”
阮才人轻声答“是”,宫人便在乔昭容之后又为她设一席,她走过来时,忍不住朝白贤妃看了一眼,显然是不忿的。
这一小小风波,场下准备参赛的儿郎们全然不知。太子换了大红织金曳撒,端坐在高头骏马上,目不斜视地望着草场边上插着的柳条。
内侍们取了他们的手帕,依次系在柳条的末端,以作标识。
太子排在队列的最后。
鼓声起,队首的儿郎策马出列,箭矢搭于弓上,瞄准第一枝柳条被剥去青皮的一圈,放箭射去,旋即疾驰几步,又从另一端接住了自己的箭。
“好!”皇帝站起来称赞一句,便有内侍斟了一碗酒来奉于他。那男儿跪拜谢恩后,接过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