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道:“请慢走。”宝珠便略一蹲礼,告退离去了。
一面走,一面便想:眉舒在皇后跟前那一番话,初听恭谨至极,细品却有试探自己在皇后眼里分量之嫌,皇后如何看不出小姑娘的那点城府呢?
曹家大姑娘一生,最重规矩,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皇后起初怜她失恃,继母待她实在算不得好,直至来到祖母身边,终于有了嫡长女应有的待遇——可以说,皇后顾念曹老夫人的情分,多过对眉舒其人的喜爱。
后来嘛,情势又渐渐不一样了。
宝珠回到自己的住处,闩好门,这才把袖中揣了多时的手帕取出来。
这东西着实是个烫手山芋,要不是上一世贤妃告发阮才人与太子有私情,证据便是这方显然不是女子用的手帕,她也不会冒险去捡。
不过,因为阮才人与太子都是贤妃的眼中钉,她的心思世人皆知,可信度不高,皇帝虽杖毙了阮才人,冷落了太子许久,到底没有另立她的儿子为储君。
宝珠前世无暇分神去琢磨,如今一想,阮才人对太子有没有动过心,还真不能断言。
接着她不免有些功利地想:她已经救了两个人的性命,不知道老天,能不能给她一点福报。
六月,盘踞巴蜀一带、为患多年的山匪匪首林文接受朝廷招安,赴京向皇帝行跪拜礼,并拜官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这一股势力自前朝末年崛起,渐渐壮大,竟不啻一个小小王国;而今能够归顺国朝,大徵江山至此金瓯无缺。
对于后宫女眷而言,什么左布政使、右布政使并非她们该关心的,众人所知的,不过是今年进贡的蜀锦花样更多许多罢了。
皇后还赏了宝珠两匹。这远不是宫人该享用的东西,宝珠连忙推辞不受,皇后只一笑:“又不是叫你立时做成衣裳来穿。”
她微微一愣,竟是不愿意去明白皇后话中的深意。
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装小孩儿,皇后既有这一句话,便没有她乔张做致的余地。宝珠只得“领悟过来”,含着羞意谢了恩。
出门遇着柳叶儿。蜀锦色泽艳丽,便没有她的份儿,幸而皇后赏宝珠,也是先吩咐一声,过后小库房清点好了,自有人送过去,否则这样迎面相逢,实在不能不尴尬。
宝珠当然明白她的体己不知比自己厚多少倍,只是,因为太艳丽便不适合她,犹是有些残忍了。
她与柳叶儿彼此见过礼,错身过后方才缓缓吁一口气:若能嫁到宫外去,无论夫婿美丑贤愚,都该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
“露湿晴花春殿香,
月明歌吹在昭阳。
似将海水添宫漏,
共滴长门一夜长。”
不知何处隐隐约约有歌声传来,哀婉动人,宝珠不觉驻足细听一时,待听清楚了唱的是什么词,方才皱起眉头——这样的宫怨诗,是谁把它谱曲传唱出来的?
她放轻了脚步,去寻那歌声的来源,原来是个杂使的小宫人,看着不过七八岁模样,正一边低唱,一边给紫茉莉浇水。
“宝珠姐姐好。”小宫女倒认得她,放下水壶,乖巧地向她行了一礼。
宝珠便也对她笑着点点头,伸手轻抚过那一株柔嫩的花儿,赞道:“真好闻,是你在照管它?”
小宫女忙不迭地答一个“是”。茉莉花单薄,宫里原不作观赏用,不过边边角角里栽几株,尚不要白色的,图个夏夜清馨而已。
宝珠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杏儿。”她甜丝丝地答道,渴望得到赏识的神情一览无余。
“杏儿。”宝珠唤一声这个名字,唇齿仿佛涌起酸涩,“你刚刚那支歌也唱得好听,是谁教给你的?”
“没有人教我!”杏儿不假思索地说,犹豫片刻,到底说出了实情:“二十九日是贤妃娘娘芳辰,长禧宫的巧儿跟我要好,她练这首歌,要是讨娘娘喜欢,就能得赏呢!我听她唱过两遍,自己偷偷记下了。”
她确实有一把动听的好嗓子,又肯勤练,若有机缘,或许真能出人头地。
宝珠知道,自己此刻最稳妥的做法,便是寻个由头,将她“引荐”到徐姑姑面前,叫她再唱一遍方才那支歌,徐姑姑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置。
歌里面一句昭阳,一句长门,幕后主使无论是谁,用心险恶,令人背后生凉。
杏儿,不过是一枚棋子。宝珠心有不忍,不过是因为她是一枚懵懂无知的棋子。
甚或,她并不是唯一一枚棋子。
上一世,白贤妃生辰前后不曾发生什么事,宝珠思索一瞬,决定赌一回。
她对杏儿道:“趁着日头还不高,你摘十二个花骨朵下来,别叫它干了,午后送到皇后娘娘寝殿去,我届时可等着你。”
杏儿一听便知这是个巧宗,却不想宝珠如此提携自己,一口答应下来,又连声道:“多谢姐姐!”
宝珠这才板起了脸:“还有,那只歌不好,不许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