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皇帝没接她的插科打诨,唤了她一声:“给我讲讲你从前那个梦吧,讲讲我们的女儿,晏晏。”
第94章 .九十四密国夫人
晏晏出生那日,后宫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个男孩儿,如若不然,依皇帝那份儿偏心,皇后的宝座上怕是要换人。
其实不止后宫,朝中大臣们也暗中留神着呢,假使要立新后,必然要废现今的皇后,终归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这些暗潮涌动,宝珠都一概不知。正月十六的破晓,风还凛冽,只有永宁宫中温暖如春。
伺候生产的稳婆们七手八脚地给宝珠擦洗了血污,换上新的被褥,屋中熏上香,收拾得清清爽爽。
宝珠疲倦万分,强打起精神,哑声问:“孩子呢?”
永宁宫掌事的吕姑姑笑答道:“太后娘娘抱着呢!太后娘娘对小公主宝爱得不得了,乳娘想接过手来都不让。”
宝珠有些不安:“怎么能让太后纡尊降贵、到永宁宫来?”
一则太后是长辈,二则永宁宫又是产房,到底有些忌讳。
吕姑姑便说:“太后娘娘终究是疼您的。”
宝珠不确定。从皇帝开口讨她的那日起,太后待她就淡了,她在后宫又专宠这几年,再是恪守本分,眉舒这个做皇后的也未见得舒心称意;更不必说,之前她一直无所出,其他妃嫔怎会不在背地里怨声载道?
太后平生最恨搅得内宅不宁静的女子。
宝珠张了张口,究竟没问皇帝在何处。后妃们生产,又不像民间夫妻,稳婆御医都伺候着,一应物什有哪一样不妥?皇帝政务巨万,谁有这么大脸、必得要他陪着?
何况前不久,她才惹得皇帝怄了气,两人好些时日没说话。
为着什么呢?不过为着从前恩召入宫的那位孟婕妤,因受了眉舒戏耍,宫里无人与她来往,皇帝亦从不曾问起她,可想而知的,日子不好过。在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如今倒靠和贴身丫鬟做针线换体己了。
得了银钱收买的内监仍不知“口德”二字,私下讥讽说,孟婕妤本就是因着贪嘴贻笑大方,到了这田地还整日计较些油肥肉瘦、菜咸汤淡,真不知是个什么托生的。
宫里从来不缺各路耳报神,这话很快就传到孟婕妤那里,孟婕妤又羞又气,直哭了好几日。
宝珠这里一样听说了。同样的,眉舒不会不知情。等了一日,凤仪宫中没有任何动静,宝珠便心知肚明,眉舒不打算过问这件事。
那么自己也就绝不能出面了。一来越俎代庖,必将扫了皇后的脸面;二来,她一向也够招人嫉恨了,凡事只有千方百计远着避着的,哪有上赶着去出头的?
下半晌皇帝来时,宝珠便婉转将此事告诉了他,只说刁奴欺主,孟婕妤又年少面嫩,身边一个可亲可靠的人都没有,若是皇帝肯去瞧瞧她,或许会好得多。
然而她说得再委婉,皇帝也立刻听出了根源所在:皇后执掌六宫,不仅没能约束好奴才,且有故意纵容之嫌。孟婕妤与她并无前嫌,不过恰好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罢了。
他自己上不上心是一回事,孟氏毕竟已经受封做了他的嫔御,岂有任凭眉舒挫磨着撒气的理儿?
皇帝冷下脸,说:“朕不是闲来无事专门调停这些鸡毛蒜皮的,此番是皇后失职,责令她即刻改过。”微错着牙齿,片刻又恨恨道:“流落到宫外的绣品,叫她给朕都找回来,少一件,朕惟她是问!”
这才是最打他脸的一桩。他自问不是昏君暴君,国库内帑也并不空虚,何曾沦落到逼得嫔御做绣活糊口的地步?
宝珠正是怕他这么发落,谁想还是没逃过。一连声求情阻拦,道:“家和万事兴,原是您往孟婕妤宫里走一遭便能迎刃而解的事,何苦大动干戈呢?”内监这起人几乎就没有不跟红顶白的,眉舒纵然掌管六宫,又哪能事无巨细、滴水不漏呢?再者她又是太后一力保举的,犯不着因为这么一点小事,闹得皇帝母子失和。
皇帝却不怎么想,转头问她:“我做什么要去孟婕妤宫里?我是为了谁?”
宝珠垂首沉默下来。她自然知道,皇帝想扶持她做皇后,暗里造势的日子也不短了,擎等着她这一胎落地,好顺理成章地母以子贵。只不过她能察觉,太后又怎会全然不知?母子之间微妙得一触即发。
僵持良久,她嗫嚅道:“您其实,不必为我…”
“罢了。”皇帝硬声打断她:“你怀着身子,我不怄你。”说完便起身走了。
那一刻,他一定是怨她的。
如此说起来,这一世皇帝的脾气倒好得太多——大概是被她三番五次的折腾给磨出来的。宝珠回过神来,不觉失笑,伸手捧着他的脸庞,轻声道:“不过是个梦…”
皇帝捉住她的手,不屈不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替宝珠捂热了脚,套上绸袜,二人便一道靠在引枕上说话:“我在嶂涞的时候,也做过一个梦,梦见你孤零零地等着我回来,看起来身子很不好,很憔悴。”
宝珠心中大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望着他,直到眼眶发烫,都舍不得眨眼。
“不会发生的。”皇帝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丝,将她揽近些,不是安抚,而是许诺,说:“你担心的那些事,朕不会让它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