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到傅小姐的院子去,傅小姐显然也得着消息了,正惴惴不安地等候着她。
宝珠便坐到她身边,替她正了正双髻上的珠花,含笑温声道:“你到我这里来时,我便着人写了帖子给你哥哥,言明了接你来小住一程,等府上的事儿忙完了再归家不迟。今日靖宁侯既然来了,想是该料理的已经料理清楚了,你不用过于担心。”
傅小姐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偶然间被亲友家接去住几日还勉强说得过去,可离家的时候长了,终究对名声有妨碍。
况且宝珠如今的身份也微妙得很,皇帝又常日在府里,十一岁的女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爱嚼舌的人嘴里,不知又要怎么编排。
傅小姐抿着唇,低头沉吟片刻,问:“哥哥今日大安了吗?”
靖宁侯穿了一袭湖蓝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显然是特意拾掇过,儒雅而不失挺拔,只是人有些消瘦,倒有点弱不胜衣的味道。
麴尘命人上了茶,隔着圆几立在他跟前,微微躬身道:“听闻侯爷的一位爱妾前些日染病过身了,奴婢代家中夫人向侯爷道恼。”
傅横舟眉心一跳,知道这指的不是玉桃,而是云栀,云栀再也回不来了。
“贵府上近来忙,老夫人毕竟有了春秋,一时照料不到小辈儿也是有的,令妹住在咱们这儿,倒还习惯,侯爷放心,不曾慢待了她。”麴尘说罢,一抬头,见傅横舟竟流下两行泪来,不由得愣住了。
他与那姨娘再怎么情深似海,当着她这个外人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意思?说得诛心些,难道是怪皇爷拆散他们俩么?
麴尘轻轻一摆手,让厅中的人都散了,这才道:“奴婢说一句失礼的话,侯爷且请止住吧!”
她嗓音虽不严厉,但那份斩钉截铁的利落劲儿,叫人忍不住地言听计从起来。傅横舟平生所见的女子里,哪里有这样的?一时倒忘记了伤心断肠。
怔了一刻,从袖中掏出手帕来,一面侧身拭泪,一面道:“某言行无状,冒犯姑娘了。”
麴尘这时又重新和颜悦色起来:“原是奴婢多嘴了——侯爷接令妹家去,不知由谁来看顾?”
自来规矩重的人家,有一样不大近人情的讲究:丧妇长女不娶。侯府人家不缺伺候的傅母乳母,但能够言传身教的,毕竟还是母亲。
以傅老夫人的脾性,肯让这妓生的丫头有吃有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哪管她品行气度如何教养?
傅横舟对此的感触自然比麴尘更深,默然良久,说:“母亲年迈,不忍再劳累她;中馈又空虚,我也无颜再迎娶,唯有自幼相伴的良妾,温厚纯善,尚可托付一时。”
说到此时,两名婢女已然伴着傅小姐朝这边走来了。傅横舟观妹妹的神态,倒比在家时从容些。
“阿兄胜常。”傅小姐走到他跟前,蹲了一礼,婉然而坚定。
“二位仔细脚下。”麴尘送兄妹俩上了马车,对傅小姐笑了笑:“得了空常来玩。”又向傅横舟道:“侯爷也请多保重,毕竟,您才是府里的主心骨啊。”
“非知之艰,行之惟艰。”宝珠合上书,犹是有些记挂。
一个女孩儿又能在娘家待几年呢?傅横舟是个得过且过的性子,若真不再娶妻了,难道指望玉壶一个妾室带着小姑去外面交际吗?到时候,又能为她物色个怎样的人家呢?
皇帝见她愁眉不展,便有些含酸,不肯明言,只慢慢地剥着葡萄,一枚枚地喂到她嘴里。
宝珠被他扰乱了思绪,也就按下不提了,转首冲他展颜道:“这回的葡萄好甜!您尝了吗?”
“是吗?”皇帝一挑眉:“我尝得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甜不甜。”
宝珠失笑,倾身洗了手,从玻璃树杈上摘一颗葡萄来,剥了皮,擎到皇帝跟前。
皇帝吃了,又自觉地将盛清水的莲瓣绿玉缸挪得离宝珠近些,便于她再浣手。
“这回甜吗?”
皇帝总算肯露出一分笑意:“甜。”
可那点酸劲儿还没祛尽,皇帝道:“你别想着别人的妹子,也抽空想想咱们的妹子。”
宝珠偏过头来:“长公主?”
“明日咱们去善世院的晾经会,我想把九儿也带上。”
宝珠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又不禁慨叹一回:“一年四季,长公主也只有夏日里身子好些。”话头一转,终究没忍住好奇:“那个玄赜会在吗?”
皇帝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不言而喻。
次日皇帝下了朝,返来时宝珠尚在梳妆。
宝珠见着他,赧然一笑:“近来惰怠惯了,难得打扮一回,竟懒散得很。”
皇帝但笑不语。宝珠又见他身后跟着名内侍,却不是小篆,再仔细瞧,连忙站起身来去拉:“长公主!”
长公主穿着身内侍的衣裳,举手投足间却还是姑娘家情态,含羞带臊地与宝珠拉着手,道:“皇兄说,这模样才方便跟着他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