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年少——青城山黛玛
时间:2022-03-09 16:41:12

  皇兄在她面前自觉是过来人,倾囊相授、言传身教,其实是因为他爱重的那个人,同样地爱着他罢了。

  她倒比他们都想得开些。站起身来,拉了宝珠一块儿坐到床前去,说:“不管他是回善世院,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游学,但凡将来想起了我,愿意回来,自然就回来了。如今这年月,什么西洋东洋都去得,还有哪里去不得呢?

  “他若没有这个意思,我权当放他一条生路了。”

  “她真这样说?”皇帝散朝回来时,看见的是一碗几乎未动过的炸馉饳。

  玄赜离开时,长公主并不曾露面。家里面没有男主人,玄赜也不过是立在前院中,遥遥施了一礼,就此作别。

  他穿戴过的襕衫儒巾都清洗干净,叠好了放在自可留馆里。襕衫儒巾是士人装扮,便是想舍出去,也无人可舍。

  府里面有入宫牙牌的人不少,长公主命他们套了车来,别过宝珠便自行离开。

  宝珠点了点头:“她能如此想,也不见得是坏事儿。玄赜不是红尘中人,同她没有缘分,长痛不如短痛,等这一阵子过了,兴许才能遇上她的正缘。”

  她心意已决,就连皇帝也左右不得,叹息一回,只得由她了。

  这个异母的妹妹,是皇考称帝后出生的。乔太妃原是投诚来的起'义军小头领胞妹,怀上身孕的时候正是攻城的紧要关头,也不得好生作养,故而她先天便带了一股不足之症。

  因为长年拘在屋中养病,小的时候她和皇帝并无多少来往;是在那一回,皇帝惹得先帝暴怒,连累她无端受了场惊吓后,有意补偿,长公主母女的日子才日益好过起来了。

  手足之情,是在愧怍的基石上渐渐深厚的。但兄妹相处的机会,依旧不多。

  这一年的秋凉来得迟,出了伏将近一月,依旧暑热不减。

  而长公主的症候,却比旧年发作得更早了。

  病势虽不急骤,但时好时坏的光景,令人不能不揪心。

  唯有乔太妃仍旧视若等闲,娴熟地照料着女儿的饮食起居。据她所言:“没病没灾的还怕个天有不测风云呢,咱们九儿弱归弱,一辈子细心将养着,保不齐能活个大寿数。”

  她不叫长公主知道,自己每日要在菩萨面前跪多少时辰,夜深人静时又要摸黑捡多少佛豆。

  就连太后看了都不忍心,私下对皇帝说:“那和尚不知好歹,真不如当初一面也不见!反倒给她添了个病根来。”又张罗着要替长公主招一个驸马——十七岁的姑娘,倘或真有个什么,总不能叫她连香火都受不了。

  “急眉赤眼的,往哪儿招驸马去?”皇帝并不赞同太后的主意,胡乱挑个人,没得辱没了九儿。

  太后便不言声儿了。她也问过皇帝,那玄赜进藏去了,要是铁了心要绑回来呢,也不是不能成。

  归根究底,只怕不是长公主不愿意,是皇帝不愿意。皇后的兄弟判了斩监候,皇帝的批复可是“情实”——秋后问斩已经板上钉钉了。眼下要是为了长公主硬逼着个和尚还俗,岂不是打自己脸吗?

  所谓“秋后”,国朝的规矩是立冬之后,冬为玄色、为北方、为水,正与掌管生死的三官大帝相吻合。

  太后算过,宝珠临产的日子应当在正月里,立冬后范辕伏法,再将范家门户清理一通,利利索索地收了尾,便该紧锣密鼓地忙过年,辞旧迎新,赶在新年里,册立那位母凭子贵的新皇后。

  好滴水不漏的算计。一前一后,杜绝了自己插手的丝毫可能,眉舒休想,选秀进来的人也休想。

  但凡九儿是个皇子,皇帝还能如此轻易抉择吗?连那白氏生的儿子,他都养到了现在!

  这些暗流涌动,宝珠就都不知道了。她的月份渐大,两条腿仿佛没有从前灵活,走在屋中的墁砖上还怕摔着,更别说往雪地里去。

  长公主刚病时,她进过几回宫,后来知道轻重,自己还是少招眼为好,每日便只待在府里,等皇帝回来时,再拉着他问长公主的消息。

  冥冥之中应有菩萨保佑,上元节夜里的烟花绽开时,长公主又捱过了一个残冬;而宝珠也在捧过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后,忽然腹痛起来。

 

 

103 .一零三玉璋

  宝珠当机立断,放下碗就往产房走。产房选在东厢房,方位是当初曾算过,上上大吉;她自己也满意:通风好,也不至于受寒,月子坐起来不难捱。

  从正屋过去也就几步路,宝珠没想着让人扶,皇帝呢,亦步亦趋护在她后头,居然也不敢扶。

  他头一回当爹爹,心里居然有点发虚:今儿没落雪,他看宝珠在府里头窝得太久,还预备吃过元宵带她出门逛逛呢。

  幸亏还没动身。他看了看周围伺候的人,全都忙活起来了,进进出出的有条不紊,都用不着他吩咐。

  他要做些什么?脑子里是懵的,一片白茫茫的欢喜,像喝了酒,又不全是,心跳快得发慌。

  伸出去的两只手上忽然有了重量:走到产房跟前了,宝珠实在痛得受不住,竟然迈不开腿,要跨门槛时崴了过来。

  皇帝这下彻底清醒了,稳稳当当将人抱了个满怀,赶紧三两步绕开屏风香炉,送到床上轻轻放下,见她面色发白,一头的汗,喊道:“快给夫人擦汗。参汤端来,还有点心,方才东西都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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