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他说出沈清月兄妹二人的下落作为她保全李家的交换条件。
“你是个聪明人,”太后循循善诱道,胸有成竹,“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可李君屹却只是道:“微臣惶恐,确实不知沈姑娘的下落,请太后见谅!”
太后脸色一变,怫然而怒:“不知好歹!”
李君屹面色恢复往常的淡然,道:“太后若没有别的事情,请容许微臣告退。”
太后见一时从他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气急道:“滚!”
李君屹浅浅一拜,转身离去。
太后的话并不会让他心中有所动摇,因为他早就知道,一旦太子登基,必然会针对他们李家,就算是太后也无力阻拦太子。
纵然父亲已经做到太尉这个位置,几近朝堂中最高的官阶,可面对更高的权力时,却依然没有足够的底气,约莫是因为他官职的步步高升,有一部分原因与在姨母在陛下吹的枕边风分不开。
父亲对权力的遵从让他深信不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道义并为之恪守。
李君屹幼时便是受父亲这样的教导,可越是大些,越觉得这份君臣之道太过极端。倘若是陛下要他死,他并无异议,可若是太子这般,他却是打心眼里觉得不愿的。
一旦太子登基,李家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担忧之后,李君屹心里却也觉得有些轻松。
他不愿为太子这样的君主效力,远离朝堂对他们来书也是一种解脱。
李君屹从太后的宫苑中出来没多久,便遇到了陆卓。
原本无意理睬,对方却将他拦了下来。
“李大人,”陆卓眼中泛出血红之色,目光也带了几分愤怒,“听说李大人将嘉和公主送去了襄国,可是真的?”
李君屹淡淡道:“嘉和公主去襄国这件事,是陛下的旨意。”
原本便是让嘉和去襄国,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做错。
李君屹说完这句话,便要绕过陆卓离开。
“李大人好狠的心,”陆卓咬牙切齿道,“公主是那样的喜欢你,你却对她这般铁石心肠。”
李君屹没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只是觉得这个陆卓好生奇怪,明明嘉和对他并不好,他却对嘉和着了魔一般死心塌地。
李君屹还未走出皇宫,又被一位公公匆匆追上,说是太子殿下听闻他进宫了,特来邀请他去东宫小叙。
李君屹打心底不耐烦,太子定又想耍什么手段来羞辱自己。如今形势已经明了,就算他对太子卑躬屈膝,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们李家,他又何必去自讨羞辱?
“请这位公公转告太子,微臣还有事要处理,今日就不过去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李大人,”那位公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约莫在想他怎么会有胆量拒绝太子的邀请,随即又道,“衡阳王世子也在太子殿下那边,李大人您真的不打算过去吗?”
听到这个,李君屹才恍然想起,苏御也早在先前就进宫了。
许久未见,不晓得他如今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李君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苏御。
公公将李君屹引到了东宫的偏殿里,太子苏铭正与苏御一起喝酒,旁边有一个姿色娇艳、身姿曼妙的女子给他们斟酒,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苏铭一脸愉悦,仿佛很享受的样子,而座下的苏铭面上却染了几分阴郁。
明明应该很轻松的氛围,却多了几分古怪。
苏铭看到李君屹进来,便乐悠悠地招呼他过来坐下。
李君屹满是戒备地行礼坐下,便听见苏铭吩咐身边的那名女子:“汀若,这位就是你一直很好奇的李君屹李大人,去给他斟酒……”
李君屹听到“汀若”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熟悉,应该是在哪里听过。
对面的苏御闷着头喝下一杯酒,李君屹便立即想起,当初苏御去凌州找他时,喝醉了酒同他诉苦,说自己的世子妃将侍妾生的孩子给扔了……
世子妃的名字,好像就叫“汀若”……
李君屹诧异地看向苏御,苏御并没有回应他。
姜汀若笑容牵强,走过来给李君屹斟了一杯酒。
李君屹喝不下眼前这酒,他的胸膛中翻滚着怒火,是为苏御感到愤怒。
苏铭抢了苏御的女人,践踏苏御身为男人的尊严,还特意将他叫来观看,在苏御的痛苦之上火上浇油。
苏铭亦或许是在警告他,因为下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他们李家。
至高的权力对于苏铭来说,竟是用来折辱别人的。
李君屹为邹国有这样的储君,而感到悲哀。
“李大人,怎的不喝酒?”苏铭见他目光冷冷地盯着酒杯却不肯饮下,笑着问他,“是汀若斟的酒不好喝吗?”
李君屹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愤怒,起身道:“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请容微臣告退。”
“别急着走嘛,我这里有件好玩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李君屹冷峻着脸:“何事?”
苏铭掀眸看了一眼姜汀若,目光多了几分轻佻:“还是汀若告诉我的,说在许州看到了沈清月,与一姓薛的男子在一处,还抱着一个孩子……”
苏铭一边饶有兴致地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李君屹的脸色。
可李君屹的脸上并无多少变化。
苏铭以为他没听明白:“李大人,沈清月才离开京城半年多就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是你吧?你的孩子认了别人做爹,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实则,李君屹方才听到他说孩子的时候,就立即猜到,那孩子是沈清月从许州带过去的那个孩子。
并不是他李君屹的孩子,而是苏御的儿子。
他的脸色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变了,不是因为太子故意用这件事羞辱他,而是因为他今天才知道姜汀若在许州见过沈清月,而太后一直不曾放弃过追寻沈清月的下落,一旦太后从姜汀若这里得知沈清月在许州,那么找到沈清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御看到李君屹脸色的变化,猜测他出现在宫中的缘由,便大概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了。
而苏铭却不知李君屹所想,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成功的羞辱了对方,便十分得意起来。
“阿御,李郎君,喝酒啊,怎的不喝酒呢?”苏铭心里痛快极了。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太尉之子又如何?衡阳王世子又如何?被他欺辱至此,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君屹心里担忧沈清月,实在没耐心坐在这里给人欺负,便起身告辞。
苏铭以为他气急败坏,便满意地准他离开。
苏御随即也起身,称要送一送李君屹。
苏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点头道:“你们曾经是同窗,是该送一送……”
苏御与李君屹对视一眼,两人从偏殿走了出去。
“先前听说太后将清月母亲的坟墓移了过来,你怎么也从许州回来了?莫不是太后让你回来的?”
“嗯,太后想知道清月和孟将军的下落,可他们兄妹二人并不愿意与太后相认……”
苏御叹了口气,低声道:“汀若在许州见过清月,你今日又被太后召进宫里来,怕是这件事瞒不了太子,以太子对你的成见,估计会将这件事告诉太后……”
“我这便出宫去找孟将军,让他回许州带清月离开……”
“孟清云也来京城了?”
“嗯,毕竟望水公主是他的母亲。”
“也对……”苏御听到孟清云在这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李君屹看他一眼:“有话让我带给孟将军?”
苏御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你也看见了,太子如此欺负汀若,欺负我,实在难以忍下去。虚伪之徒,斗筲之器,如何担当国家大任?”
李君屹看出了他意图:“所以……”
苏御深如寒潭的眼眸似有蛟龙出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第78章 .密谋·✐
“李兄可还记得你我同窗时,太傅曾教过的一句话,”苏御脸色凝重,目光决绝,“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①……”
李君屹微微点头。
“所以,你会帮我吗?”他问李君屹。
苏御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知道今天这看似冲动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眼前他身陷囹圄,李君屹是他唯一能选择信任的人。
他不仅仅是看中李君屹的才智,更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自小备受太子欺侮……
想起小时候,苏御的心中又涌上一层歉意:“那时候,对不起……”
他说的那时候,便是他与李君屹同为太子伴读的时候。
在李君屹还未进宫给太子伴读的时候,一直被太子欺负的人是他。
纵然他是衡阳王世子,可在所有人眼中,他也不过是被留在宫中制约衡阳王的质子罢了。
后来李君屹的姨母在后宫盛宠一时,陛下亲自李君屹送到书房与他们同窗读书,太子欺负的目标才换成了李君屹。
撕他课业,毁他笔墨,课间玩耍时逼他爬墙捡风筝却偷偷把梯子撤走,逼他乘小舟去池塘里摘莲子,却在岸上用长竹竿他捅下水去,不怀好意地推他荡秋千,那秋千越荡越高,就算李君屹求饶也不放他下来,直至看他摔下来,逗得太子哈哈大笑……
没有人敢帮李君屹,苏御也不敢,因为他也不想再受到太子他们的欺负,于是只能和太子他们一起欺负李君屹。
这些年他从未忘记过这些事情,时至今日,他才这句“对不起”说出来。
只是他如今这般境地,这句道歉的话似乎显得没有那么诚恳了。
李君屹神情有些恍惚,那遥远的、满是疮痍的童年,他极力想要忘却的的事情又叫嚣着争前恐后地拥挤出来……
“我忘了,”李君屹的声音轻地有些飘忽不定,他说,“别再提了。”
苏御看到他的表情,便知他在自欺欺人,莫说是忘了,恐怕仍记在心里,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不过他既然不想提,苏御便也不再提及那些,自己要他转达给孟清云的话说给他听,而后取下随身玉佩,交给了李君屹。
“我出宫之后便去找孟军,你在宫里等我的消息……”李君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
李君屹离开皇宫后,一直跟踪二人的一个小太监便匆匆回去禀报苏铭了。
殿内酒宴已撤,姜汀若也告退了,只剩苏铭和他的一个谋士,在谈论着什么。
“太子殿下,奴才跟踪苏世子和李大人,见两人低声谈论了些什么,脸色很是凝重,只不过隔得太远,他们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奴才没有听清楚两人说的话,只是看口型,好像是苏世子让李大人帮什么忙……”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苏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小太监便弓着身子出去了。
他看了身旁的谋士冯褚,说道:“冯褚,你猜他们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冯褚略作沉思之后,道:“怕不是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苏铭轻笑一声:“那倒是正合我心意……”
衡阳王一直是父皇的一块心病,想要除掉衡阳王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或许是因为父皇心软,不愿意兄弟之间兵戎相见。
“我就说衡阳王有反心,父皇却一直不相信,你瞧,如今我不过小小的试探了一番,他们便狗急跳墙了。”苏铭洋洋得意道,“等我平了衡阳王,收了他的封地,父皇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冯褚目中闪过忧虑,想劝苏铭适可而止,但思及太子执拗的性子,且以前他劝过几次都被驳了回来,终究也没有说太多,只道:“殿下英明……”
李君屹出宫之后,便立即去见了孟清云,让他回许州之后尽快安排沈清月另寻他处暂避,而后他又苏御的玉佩拿出来给孟清云看。
“世子在宫里的处境不太好,太子无事生非,欺人太甚,世子以忍为阍,隐忍不发,可物极必反,请孟军回许州后世子培植的势力暗中调度到京城这里来,我们要先世子从皇宫中救出来……”
孟清云脸色一变:“世子莫不是要……”造反?
他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李君屹叹息一声:“那是最坏的结果了。”
事态严重,孟清云立即动身回许州,李君屹则往京郊的白云寺赶去。
那是陛下调养身体的地方。
去往白云寺有两条路,可走水路,坐船很快便能抵达白云山下。亦可选择骑马过桥,需得绕远一些。
李君屹为节省时间,选择坐船。
水涌颠簸,晕船的症状自是让他难受不已,却反而让他的心志更坚定了一些。
孟清云快马回到许州,先去花溪镇找沈清月。
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考虑了许多地方,但无论沈清月安排在哪里,他都觉得不放心,于是他决定沈清月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和穆宁一样扮做男儿身,住进军营里去。有穆宁照顾她,他也放心。况且一旦江凌游研制出解药,也能尽快让沈清月服用。
另一边,他会让人拿着沈清月的路引去往毫州,以作障眼法。
沈清月让栀素和绿竹他们收拾行李,江凌游从烟雾缭绕的茅草屋中探出身来,问:“你们要走啊?”
沈清月回道:“江神医,我们出了一些状况,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