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抱着她转过周遭几道街市,买了一堆的小玩意儿,父亲跟在身后不住地阻止,“阁老,这使不得,都买了多少了。”
“你这人太憨直,定不知道小女娃娃喜好,就让老朽替遥儿买。”
“好……要爷爷……买……”靳遥嘴里叼着糖葫芦笑得直眯眼。
画面一转,是正名殿前,靳遥一身轻甲风姿勃发,刚领的封她为威武将军的圣旨还摊在手中十分热乎。
苏阁老精神矍铄自殿中踏步而来,一双已有些枯瘦的手搭上她的肩,“遥儿巾帼不让须眉,爷爷替你高兴。”
最后又是今朝,苏阁老须发尽白一身鲜血跪伏在她面前,满目血红冲着她磕头,“娆妃娘娘万安……”
“啊……”靳遥自梦中惊醒,往日与苏阁老一见还残留在她眼前,如今却是面目全非。
她喘着粗气辗转难眠,自枕下掏出舆图,借着窗外的月光摩挲着东渝山之地。
此刻,正宁殿内,兴隆帝亦是难眠。他回味着将才的梦,与往日的记忆交缠。
那时他尚年幼,因在冷宫饿极是以四处寻找吃食。偶然间在御花园中遇到先帝与苏阁老正在谈论政事。
他什么也听不懂,正想伺机悄悄离开,谁知他们竟起了争执,只见苏阁老跪于先帝身前,恳切劝阻。
先帝一向尊重苏阁老,无奈将他扶起,“老师,朕怎会不信你?当年淄县县令一事还多亏了老师出手处置才能保住朕的名声啊,要不然朕岂能如此顺利登基。”
苏阁老还说了什么他没在意,幼小的自己早已偷摸遁走了。
起初他并不明白,直到后来意外得知他母妃入宫之前正是淄县县令之妻,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从来颇负盛名的苏阁老也曾因为拥护所谓正统,帮助那虚伪的先帝杀人夺妻,手染县令全家上下几十口的无辜性命。
回想至此,兴隆帝嘴角噙着冷笑随手捏着酒壶飞身跃上庑殿顶,肆意将酒灌入自己的喉咙,更有些许顺着下巴浸湿前襟。
他混不在意,一口一口喝着,直到眼前变得模糊,就那样搭在琉璃瓦上睡去。
不知过去几时,晨光笼罩整座皇城,兴隆帝才带着满身寒气回到殿内。
“陛下,苏阁老告假,说是腿伤复发,欲卧床休养。”元川见人现身,连忙凑近兴隆帝身侧禀报道。
兴隆帝一脸疲惫,胡乱扯下身上湿润的衣物将自己的身子裹进衾被,披散着乌发躺在玉枕之上,随即闭上了眼。
元川识趣地没再开口,将寝殿各处的窗掩下,熄灭殿内残留的烛火。转身离去之际,龙榻上的兴隆帝轻轻开口,“知道了。另外,开渠剩下的事仍旧让她做主就是。”
“是。奴才明白。”
元川闭上殿门,周遭只剩静谧。
时至六月,河渠已然动工,靳遥将此渠命名为长明渠。
兴隆帝昨日心血来潮欲往北江码头亲自看一看这挖渠的盛况。如今深受隆恩的靳遥自然是要一道前往的,她带着小白悠然地端坐于窗边的榻上,只看着满屋子人你来我往地替她收拾出行细软。
她纤细的手穿插在小白浓密地毛发之中四处游走玩得不亦乐乎,小白被欺负得狠了也只是稍稍“嗷呜”一声,便又趴在靳遥跟前,懒懒散散的全然没有猛虎的气魄。
“小白,你怎么也越来越懒了?与那边那人一个样儿。”靳遥贴着小白毛茸茸的耳朵,悄声道。
话音刚落,斜躺在窗棂上的了无翻身落地,“我懒?这些日子替你北江楚都两头跑我还不能躲懒歇歇?”
“那你可跑出什么紧要事儿了?”靳遥幽幽反问。
“民役闹事不用管,那还能有什么紧要的?”了无撇撇嘴,横扫一眼靳遥。
“靳言来信,苦役们私底下勾结意图谋反。”靳遥直起身望向了无正色道。
“不可能,我亲自看过,虽是被昏君让人压迫得极狠可到底没人敢起这样的心思。”
“是吗?那便拭目以待。”靳遥合上眼,享受着盛夏的热意。她身子不好,十分畏寒,如今这时节倒成了她一年里最舒适的日子了。
了无行至靳遥身侧坐下,一脸郑重地回想近日的密报,试图从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靳遥任他沉思,自己端看宫人忙碌,昏昏欲睡。
翌日清晨,兴隆帝一身青衫手拿折扇出现在常曦殿前,依旧亲手照顾着靳遥梳洗齐整这才牵着她出了门。
此番出行未备御驾,轻装简行甚至只有两辆马车,六匹骏马。
靳遥在马车里坐定,软着身子窝在兴隆帝怀中,手指勾来他的发丝细细把玩,“陛下,苏阁老已经大好了?”
“是。”兴隆帝捉过靳遥作乱的手,束在掌中,“朕依旧让他看顾朝政。”
“平日里也没见陛下亲自处置过多少。”靳遥低低笑出声。
兴隆帝唇角微扬,“阿遥也会打趣朕了?”
“不敢不敢。”靳遥朝着兴隆帝拱了拱手,连连讨饶。
“不闹了,阿遥,出门在外你总能唤我名讳了吧?”兴隆帝一早便察觉,入了宫门的靳遥便再也没唤过他一句“阿珩”。
“阿珩……”靳遥羞怯道。
兴隆帝心中一顿实在眼热,随即啄上了那耀眼的眸……
一路热热闹闹而去,兴隆帝并不急切的想要赶赴北江码头,是以一路都是走走停停。
约莫半月后,离码头只剩了三日路程。那日突降暴雨,他们未能赶去下一座小镇,被滞留在了野外。
夏日的雨按理说并不会持续许久,但那天的雨却连下了三日。
当夜,大雨磅礴,靳遥甚至看不清紧紧拉住他前行的人,只能亦步亦趋艰难地跟着。
雨水浸湿的衣衫很重,脚下的路泥泞不堪,让前行变得十分艰难,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远远地瞧见一处像是屋子的地方。
元川先去看过,说是一荒废草棚,但尚能避雨,是以一行人只得向草棚靠拢。
雨仍旧哗哗地落着,肆意且无情丝毫不顾及他们这些行路之人。
靳遥靠在草棚内的干草堆上,身子瑟瑟发抖,四周皆是干草甚至不能燃火取暖。兴隆帝无法只能脱掉湿透的上衣赤着臂膀将她搂在怀中,另一手运转内力替她调息内里。
“阿遥别怕,等雨小一些我们便寻一落脚之地,届时便不冷了。”兴隆帝温柔地安抚着。
靳遥一脸苍白地缩在他怀里缓缓点头,“不怕,阿珩会护着我的。”
随行的侍卫要守着马车,里头的东西总不能丢下。剩下几人四散去寻躲雨之地,了无与元川自知一直困在此处也不是办法,靳遥身子撑不了多久。于是他们也各自散去就近寻找更适合的避雨之处,也想着寻一些吃食。
草棚之内只剩下互相依偎的兴隆帝与靳遥,而靳遥受寒愈渐迷糊,兴隆帝虽是担忧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僵持之下,一头被雨水冲散的孤狼闯入竹林。它幽深的绿眼死死盯着草棚内脆弱的人类,微微张嘴做撕咬状,一步一步伏低身体靠近。
兴隆帝身手不凡一头饿狼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手上暗劲一使那狼便呜咽着倒地,口鼻之中流出汩汩鲜血。
危机已解,靳遥就此昏睡过去,兴隆帝也顾不上其他拢来干草捂着靳遥身上试图替她掩盖些许寒气。
慌忙之中兴隆帝不曾发现,那些漫无目的在竹林四蹿寻找他们的人因着那孤狼的血腥味寻到了草棚四周。“轰隆”一声惊雷,微暗的穹顶亮光一闪,刀刃被闪电折射出刺目的光亮。
侍卫尚远,了无与元川也未归。黑衣人当空一剑穿透雨幕,兴隆帝侧身闪过,顺手抽出自己靴中的匕首迎向寒刃。“嘭”的一声,黑衣人被震退几步,另有左右两侧的人见势不对合力攻来。
随即双方缠斗在一起,兴隆帝双拳难敌四手,却也尚能支撑。要命的是,一黑衣人发现了掩在草堆之中的靳遥,又见兴隆帝护得紧,招招都照着靳遥而去。
正当兴隆帝腹背受敌之际,靳遥迷蒙之间醒来,眼见长剑刺向兴隆帝脊背,她直起身子侧身挡住,只见长剑穿透靳遥的左肩,一瞬间鲜血染尽她的衣衫。
“找死。”兴隆帝爆喝一声,红着双目手起刀落迅速将刺客斩杀殆尽。
“阿珩,先离开此地。”靳遥捂住左肩,唇色苍白。
兴隆帝颔首,如此动静了无与元川都未能赶来必定是被人缠上了,此地不宜久留。
第17章 落难在外
夜色中雨水自天际倾泻,丝毫没有要停息的意思。
兴隆帝忧心刺客或有同伙,甚至顾不上替靳遥包扎伤口,只用自己的衣物将她裹紧,随即抱起她冲入雨中。
地势不熟,加之天气恶劣,兴隆帝难辨方位。他强打起精神将草棚四周几条路都踏出些泥泞混乱的脚步,而后随意寻了一处方位径直离去。
了无在北,元川在西,兴隆帝却正好选取了东侧,是以几拨人马就此错过。
天将明时,大雨稍歇,竹林所在之处残肢断臂四处散落,鲜血被雨水洗刷没留下什么痕迹,只剩了些经久不散的腥味。气味很淡,让人难以辨别是泥土还是鲜血。
了无与元川拖着伤赶往草棚,打眼看去,周遭除去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便只剩被山崖落石砸了个粉碎的屋架子。
元川已经细细探查过,见了无赶来朝他微微摇头。
“去就近的县衙让他们加派人手四处找找?”了无哑声询问元川。
“不可。陛下失踪不可张扬,若有心之人知晓更是危险。”
元川所言也不无道理,了无虽不必顾及昏君死活可偏偏此番靳遥是同他一道失踪的。二人合计一番,由元川召帝王亲卫来相助寻找兴隆帝。
北江岸边一处浅滩,靳遥被大盛的亮光刺醒。打量四周,只见兴隆帝俯趴于江边,腰腹之下浸于水中,背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尚在淌血。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左肩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水顺着指缝溢出。靳遥将满手的殷红置于眼前,有一瞬的怔愣,昨夜替兴隆帝挡刀的情形浮现在脑中。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救他,或许是病糊涂了吧,靳遥如是想到。这脆弱的江山还需要一个帝王,如今还不是昏君殒命的时机,救便救了。况且昨夜昏君也在极力救她,她一向不愿欠别人。
痴坐半晌,身体终于有了些劲儿。靳遥跌跌撞撞靠近数步之遥的兴隆帝,费尽力气也未能将他从江水中拽出。
日头正盛,靳遥抹了抹额头的汗珠颓然坐地,她越来越虚弱,这该如何是好?
一筹莫展之际靳遥倒也不勉强自己,她见这江中鱼儿跳得正欢,索性拾起兴隆帝脱手的断剑去一旁折了只树枝,一边返回一边将其削尖,随后立于水中全神贯注叉上两尾半大不小的鱼儿来。
江中叉鱼就此烹烤,是以往常做的事,如今缺了些力气但也不算手生。
不多时,烤鱼的香味弥漫于浅滩,兴隆帝在这诱人的味道中醒来。昨夜在他怀中了无生息的人今日已经有力气烤鱼了,他看向那日头下熠熠生辉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靳遥欲往江边取水,转身之时便见兴隆帝一脸病态的笑着,她慌忙上前,“阿珩,你可还好?能挪动吗?”
兴隆帝听她问话动了动腿,却也仅仅惊动水面浮上了两圈涟漪,他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靳遥,无声地委屈着。
靳遥抬手覆上他的眉眼,“没事,我来想法子,先吃点东西。”
转头取来烤熟的鱼,靳遥蹲在兴隆帝身侧,伸出手指在水中涮了涮,示意自己手洗干净后才开始掰起一块块娇嫩的鱼肉塞进兴隆帝嘴中。
“小心有刺。”
靳遥悉心喂着,不过片刻一尾鱼便入了兴隆帝的脏腑。他餍足地眯了眯眼,将头垂于石上,“你也吃些。”
“不用担心我。”靳遥抓起另一尾鱼啃食起来,“等下我就近去寻一寻,看看有没有人能帮忙。”
“小心。”兴隆帝昏睡醒来说话尚有些艰难,他吃力地说过话似乎又昏睡了去。
靳遥确定此处没有其余危险后便跨过浅滩,顺着小路上雨后的脚印找去,不过一炷香便瞧见一座村子。她扶着双膝狠狠喘了两口气,一鼓作气行至村口,只见两个娃娃正揪着一只猫儿在路边玩耍。
“小娃娃,你们家中父母可在?”靳遥温柔地笑着,有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坏人。
“你是谁?”那年长些的娃娃警惕地将小猫护在自己身后。
“姐姐落水飘零至此,想讨口水喝。”
或许是靳遥看起来太过虚弱,小娃娃终究还是转了转眼珠子带着她去了自己家中。
“娘,这个姐姐要讨碗水喝。”小娃娃站在屋前的篱笆处便大声嚷道。
娃娃的娘亲尚未出现,临近的几户人家倒伸出头来看了看,见真是一柔弱女子这才没作声各自忙去。
靳遥挨个冲着他们笑了笑便见小娃娃的娘亲手里端着一粗碗跨出院门,和气地递到她手中,“姑娘喝吧。”
“大娘,我相公为了救我受了些伤,你可否找人救救他。”靳遥眼泛泪光握住大娘的手,面上满是无助与恳求,“我身子太弱都挪不动他。”
大娘也是热心肠的,连忙拉过靳遥的手,“姑……夫人,你别哭。走,我带你去找村长想想法子。”
靳遥被大娘拉着脚步踉跄至村长处说明了缘由,村长立即寻了几个胡子花白的老者就要去救人。
“村长,这?你们村子里没有壮年男子吗?”靳遥盯着那几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实在不解。
村子眼中闪过一些悲伤,随即解释,“夫人是外乡人吧?这北江码头周围许多县城都没壮年男子在家中了,哎。”
靳遥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为何会如此?”
“他……他们全被强征去开长明渠了。”村长哽咽道。
靳遥随即一怔,继而垂首不语。
“好了,不说这个了,夫人快带路吧。”村长督促着。
“多谢村长。”靳遥回过神来,掩下那些别样的思绪,领着众人去往浅滩。
半个时辰后,一群人将兴隆帝抬回村子安置在了村长家中。
昏暗的土屋内,兴隆帝躺在架子床上面色绯红,靳遥凑近贴了贴他的额头,滚烫骇人。
“村长,你们村子可有大夫?”
村长站在靳遥身后颇为无奈地摆了摆头,“大夫也被抓走了。”
“如此可否麻烦村长照看一下我家相公,我去山里替他寻几味药材。”靳遥褪下腕上的金镯子塞给村长,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