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着头喝了两碗药,实在是坐不住,“我亲自去长明渠瞧瞧。”
了无虽生着气,却还是不放心地跟在了靳遥身后。
不多时,二人来到热火朝天的开渠之地。烈日之下,工人们多是赤膊上阵,汗水顺着面庞滴落在地,竟没有一人直起身来歇一歇。
靳遥又如何不懂他们的心思,起身抬首望去指不定便会看见自家妻儿父母被麻绳捆于一旁的木桩之上被无情的烈阳炙烤。
她向前几步,见那左侧土坡上正立着三根木桩,木桩之上被绑着的一名老者与两名年轻妇人,他们嘴唇泛白,面颊绯红,无力地大口呼吸着,企图寻到多一点生机。
靳遥来此,无人阻挡,元川在不远处早就嘱咐了这些守卫。
她仰着头一步步走近木桩,伸手抽出一旁守卫的佩刀,双手合力,举过头顶,劈向就近的一名妇人。而后接连,将剩下的两人一一砍杀。
靳遥娇嫩的面庞挂着血滴,手上的凶器也流淌着血,脚下的泥地亦被三人的鲜血染透。
众人惊愕,不知作何反应,底下的工人终究是被靳遥的作为刺激,纷纷举起手中利器想向冲来。如此一番行径,这里跟着便全都乱了,挣扎、嘶吼、怒骂不绝于耳。
他们敌不过军队,被拦在土坡之下,是谁凄厉一声怒号,再次带动他们向着饮血的刀剑奔来。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这局面,身后却又传来一阵甲胄之声,成倍的士兵将底下的民役团团围住。
元川在靳遥动手之际便来到了她身旁,见此情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您……”元川忽的顿住,靳遥身后,微微垂首,“陛下。”
兴隆帝一身长衫缓步而来,停在靳遥身前,伸手用银白的衣袖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渍,“想见朕?”
“陛下果然懂我,不用此法怎能见到陛下。”靳遥粲然一笑。
“朕,尚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兴隆帝替靳遥拭干鲜血便移开了眼。
第24章 被弃冷苑
不多时,士兵已将愤慨的人群压制,所有的不甘只能在刀枪剑戟之下偃旗息鼓。
兴隆帝转身面向众人,袖间鲜红点点格外刺目,他冷冷地俯视一圈而后沉声道:“收手,朕将所有村民送回;亦或是,你们一道入黄泉?”
凉薄的话语飘荡在整个尚未完工的长明渠上空,那些民役互相交换眼神,而后跪地以示屈服。周遭尽数静下来,偌大的开垦之地竟像是没了生息。
兴隆帝见事态平息撇下众人漠然远去,元川紧跟着也走了。
靳遥独自立在木桩之前久久不能动弹,只能僵着身子在无人察觉之时朝着靳言挑了挑眉。
靳言得到示意,站出来安抚众人,“今日停工,各位能见家人的都去看看,不能见家人的便好生歇一歇。”
“是。多谢靳大人。”各处管事领命带人退去。
最后,靳言将驻军送走,这才近前关心起靳遥来,“娘娘,可要下官送您回去?”
靳遥无力地挥手,“无碍。你好生帮我厚葬了他们。”她顺手指了指身后木桩上惨死的三人。
“是,下官明白。”靳言拱手退去。
靳遥见四周没了人便再也支撑不住,腿上一软,整个人向一旁倒去。
了无闪身而来将她扶起,运功替她纾解了好几道大穴,如此一番靳遥才算真的活了过来。
从客栈到此地,一路行来约莫一个时辰,在即将抵达之时靳遥也没能想出个两全的法子,无奈只得兵行险招。
靳遥故意如此猖狂,一则是能为逼兴隆帝现身。她不能一直被动地等待他的“判决”,她必须要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昏君的手下任意妄为。
再者,她杀了那三人必定是会激起民愤的,届时长明渠大乱,兴隆帝只能将其他人释放以安抚众人。这样才能救剩下剩余的人,正如李家村那夜,亦是如此道理。
此一番试探,靳遥见过了兴隆帝眼中的挣扎与苦痛,也就放下了心。
得一人之歉疚,比得一人爱意来得更实惠些。
余下的在临江县的日子,靳遥不出意料的活在了咒骂声中。李家村一事、扣押村民一事,乃至长明渠一事,桩桩件件,全都被世人归在了她的头上。
出巡一两月,她妖妃的名头由此响彻大江南北。
八月中旬,秋日凉寒渐起,靳遥终于等来了兴隆帝要启程回楚都的消息。
然而,那人依旧别扭的不想见她,只吩咐元川带了人马前来护送。
九月初,靳遥再次回到楚都。
她兴致勃勃想要去长明街买几屉德福来的包子,讨好一下了无,可元川却在她入城之前早早地将她拦在了郊外十里亭。
风沙微扬,元川御马横在靳遥的马车之前,眉眼低垂,“娘娘,陛下有令,让您不必回皇城,先去东郊别宫住下。”
靳遥微微一愣,“陛下何意?”
“奴才不知,还请娘娘您遵从便是。”
“好。”靳遥随手甩下车帘,满目委屈。
车马哒哒,在日落之前他们一行人抵达了东郊别宫。
这里与三月里风光不同,没了那漫天的粉嫩花红,在夕阳里便能觉出几分萧索残忍的味道。
“娘娘您随意寻一处住着,奴才便先告退了,若陛下想通自然会来接您的。”
元川的言外之意便是要让她安分些,别出什么幺蛾子。
靳遥颔首,抬步入内,一路顺着桃林向东临阁去。并非她执着于要住东临阁,实在是这别宫唯有两处能住人的地方,其中一处便是东临阁。
桃儿丰硕地挂在枝头,余晖再替它添上几分光彩,这便像是天界一般。
缓步走近,东临阁大门紧闭,锁扣上是明晃晃的一把大锁。
了无拎着行李跟在一旁无奈摇头,“这昏君干的是人事儿吗?”
“呀?阿鸣,你终于舍得理我了?”靳遥十分惊喜。
自那日了无与她生气以来,便再也没同她说过任何话。这会儿陡然开口,靳遥哪能不激动?
“我又不是真的女人家,怎么可能与你一般见识,早就没气了。”了无撇开脸,“是你自己心虚不敢找我。”
“是是是,我错了。”靳遥可怜兮兮地盯着了无,“这下怎么办?我们住哪儿?”
了无再次抬眸看了看那东临阁朱红大门上的铜锁,“走吧!”
别宫里另一住处便只能是后山下那座破院了,住着小宝和娄况的那处。靳遥与了无相视一笑,默契地抬步向后山而去。
靳遥气喘吁吁来到破院门前,“咚咚咚”敲响了屋门。
倒不是因着礼节,只是这院子实在危险。明面上看不出什么,暗地里娄况怕是不知装了多少机括,连了无都吃了不少苦头的地界,他们还是谨慎些好。
不多时,小宝小小的身躯出现在门缝处,警惕道:“是谁?”
靳遥弯下腰将脸冲向门缝,“小宝,是我。”
“娘亲……”
靳遥面上一红,硬着头皮应了,“小宝乖,快给我们开门。”
小宝小脑袋使劲地点了点,伸出小手费力地取下了门栓,而后急切地冲向靳遥。
了无见状,行礼一扔,飞身挡在靳遥身前,抵着小宝的头,“傻孩子,你娘亲可经不住你这样的莽撞。”
靳遥自了无身后绕到前头,双手拥紧小宝,“小宝乖,我们进去吧。”
荒废的院子里只有一间正房两间侧房,娄况收拾了一间侧房同小宝一道住着,剩下的屋子皆是脏乱不堪。
靳遥这病入膏肓的模样自然是动不得手的,一切活计便都落在了了无身上。他放下行李撩开袖子开始收拾,半晌后,他拧着眉贴近靳遥,悄声道:“随我去瞧瞧。”
靳遥点头,交代小宝待在屋内,自己随了无去了后屋檐。
远远望去檐下整齐地堆砌着一捆捆柴火,这都不说,那干草之下掩盖的竟是一些木质机括,连靳遥这一外行人看来都觉巧夺天工。
靳遥抬首冲了无摇了摇头,了无随即捧起干草慢慢将那些物什遮住。
忙碌许久,直到娄况回来,了无也仅仅只将剩下的那间侧房收拾了出来。
娄况举着火把行至在门外察觉院里不对劲,他摸出门框后头的箭矢猫着身子入内,却看到靳遥抱着小宝正笑作一团。
“你……你们怎么来了?”娄况瘸着腿迈过门槛,有些难以置信。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计谋已经失败,毕竟靳遥在他这里得了消息并未有任何的举动,这样大半年下来,他早已不抱希望。
“你还说你眼光好,说我在陛下面前能得宠,你看,现在我都被赶到这里来了。”靳遥一副泫然欲泪的模样垂首呜咽道。
娄况哪见过这场面啊,僵着身躯定住脚,张开嘴却不知说什么,只愣愣地立在靳遥身前。
了无捏着肩颈走近,随手拍在娄况肩上,“娄大人,她装的,别理她。”
“啊?”娄况更是不明所以。
“哈哈哈……”靳遥与了无大笑出声,“娄大人,你也真是有些……”
“有些什么?”娄况挠了挠头,不由追问。
靳遥抬手挥动,“没什么。反正我是真的被弃在此处,只能叨扰大人了,大人担待。”
“这倒没什么,你们爱住便住,反正吃食只能自己想办法。”
“多谢。”
几人聚在一起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了无吩咐长生门的人置办了一桌酒菜,就摆在院里的桃树下。
今夜月色正好,皎洁明亮,耀目地挂在穹顶之上。四人在桌上坐定,小宝勉强能够着边缘的几道菜。靳遥怕他摔着将他挪到了自己左侧伸手护着,顺便也能给他夹些菜。
浅浅的银灰洒下,靳遥率先举杯,了无与娄况随即抬手,“嘭”的一声,杯壁相触,酒水四溢,三人共饮一杯。
“不对,今儿为何月儿这样圆?”靳遥突然回过神来,“这是八月。仲秋佳节?”
“是吗?”了无酒量浅,一向沾酒便醉,这会儿喝过一杯,面上已染上绯红。
娄况迷糊道:“我记不清,但好像还不到时节。”
“不信?那我们仨赌一赌?”靳遥转着酒杯眼馋地盯着酒壶。
了无发现靳遥的视线,更是用力地把着酒壶,“赌就赌。”
“娄大人呢?”靳遥视线不曾移开,甚至还舔了舔嘴。
“赌。”娄况许久未曾这样松懈,这会儿心里正舒坦着呢。
“那赌注是?”了无又续了杯酒,眼里更是迷离。
靳遥手指微曲,伸手替小宝添了菜,“你们输了便答应我一件事吧。”
“好。”了无与娄况异口同声地答道。
赌局就此定下,了无朝暗处招了招手,一红衣少女随即现身,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门主。”
“金钊,今儿是仲秋?”
“回门主,正是。”被唤作金钊的女子木着脸,冷冷应道。
“行,下去吧。”了无失落地挥手,“这人真是我手下?也不知帮帮我。”
金钊飞身而去,靳遥甚至连一道红影都没见着那女子便没了踪迹。
“怎么说?”靳遥趁了无迷醉,伸手夺来酒壶心满意足地替自己满上一杯。
“应你就是。”两人再次一同开口。
了无察觉酒壶离手,赶忙起身来抢,跌跌撞撞地与靳遥闹作一团。
第25章 别宫悠然
酒足饭饱,嬉闹一通,几人都有些醉了。
小宝已趴在桌上睡着,靳遥见时辰不早便让金钊将小宝抱进屋内,自己也跟着进了屋。至于了无与娄况,暗里其他人自会将他们安顿。
小宝本是熟睡了,但沾上床却警惕地睁开了眼,半梦半醒间瞧见靳遥后又放心地闭上,继而迷迷糊糊伸手抱紧靳遥,小脑袋在她怀中涌动,不多时便吧唧着嘴沉沉睡去。
靳遥会心一笑,一手轻轻屈指碰了碰小宝粉嫩的面颊,一手就着金钊送来的热水悉心替小宝擦了擦脸,顺势也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最后卧于小宝身侧醉意消散有些难以入眠。
破败的屋子里,月光顺着瓦缝倾泻而来,浅浅铺陈于地面。楚都偏南,夜景远不及豫北粗狂,明明风格迥异,可靳遥看来仍旧心中微怆。
前年的仲秋,派兄长入东渝山剿匪的圣命将将下达,家里人都尽心筹备,只想让兄长舒心地过个节。
所有人都明白这道圣旨来得毫无道理,朝廷之中并非连一剿匪将领都没有,兴隆帝偏生要千里迢迢召江家军前锋将军江靖远,兴隆帝一早便算透了江家世代忠良自不会违拗圣意。
兄长领兵出城那日,是靳遥亲自去送的。
她还记得临别之际,黄沙漫天,战旗飘扬,兄长挺着脊背在战马上冲她扬着爽朗的笑,“遥儿,在家好好听话,等哥回来。”
半月后,朝廷急令,兄长剿匪遇袭下落不明,令父亲领兵支援。
谁知父亲前脚入了东渝山,后脚便被兴隆帝派兵围住。大将军江挚诚未得圣命私自领兵回朝,意图谋反,谁能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罪名。
后来,江家满门下狱,全族被诛,兄长再也未能归家。那个最隆重的仲秋佳节,也变成了江家人一起过的最后一个节。
时至今日整个江氏还活着的,唯有一个偷生的自己……
夜渐深,靳遥顶不住疲惫睡去。
清晨,靳遥被面上细碎的痒扰醒,微掀长睫,只见小宝飞速收回手闭上眼假装熟睡。
她故意不做声,翻个身继续睡。小宝见她未醒,大着胆子又挪着小小的身子挤来,依旧伸出小小的指头小心翼翼戳了戳靳遥的面庞。
靳遥倏地坐起身抓住小宝作乱的手,“小宝,你在做什么?”
小宝面庞被羞得红红的,嘟着嘴道:“想摸摸娘亲是不是真的。”
“小傻子。”靳遥用指尖亲昵地点了点小宝的鼻头,郑重道:“娘亲以后一直都陪着你,别怕,乖娃娃。”
“是真的吗?小宝可以一直有娘亲吗?”小宝有些急,挪着小短腿趴上靳遥的大腿。
靳遥正想应答,门前便有了无大嚷道:“什么真的假的,你们两个懒鬼,还不起身?”
“这就来,你别嚷了。”靳遥撇撇嘴,伸手搂过小宝,“会自己穿衣服吗?”
小宝乖乖点头。靳遥笑了笑将小宝的衣物放在他身前,自己也起身去了一侧穿戴。